第六十章 千年呓语
沈聪觉得巫姑不是好人。
她觉得无论有什么理由都不该向孩子下手——虽然李蕊这个孩子可能已经有一千多岁。
无论有什么理由都不该愚弄民众。
不该欺骗。
不该祸及无辜。
她其实清楚地明白现在自己听到的一切都是站在李萼立场的描述, 要给巫姑“定罪”还需要知道巫姑方面的信息。
可即使这样她还是觉得巫姑不是好人。
她一开始就对这样神神叨叨的,安排村民们将天人卑躬屈膝捧到天上的巫姑看不顺眼。
这以后就更加不顺眼了。
而李萼说, 巫姑找来的那个道士是一气宗的道士。
沈聪心里有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如果一气宗跟巫姑沆瀣一气……
按理说一气宗其实跟沈聪没什么关系。
沈聪还被一气宗的云道朱杀死, 两边反而有仇。
但在游戏的最初体验环节中, 沈聪不得不承认,那阴阳八卦阵上整齐划一执剑纵横的男男女女十分帅气。
最夺人眼球的当然是云道朱。
那种干脆利落的气质其实让沈聪十分欣赏。
如果在现实, 云道朱这样的人应该是沈聪最喜欢的合作伙伴。
自信自立又不会毛手毛脚。
这么一来,虽然被云道朱杀了一次, 但沈聪却产生恶作剧一样的心态:想找到这个人, 告诉她你把我杀了,看对方是什么反应。
会解释什么呢?
被杀是系统安排的, 多半是误会。
可能是关注太久变成了一种执念。
沈聪不希望云道朱是坏人。
可这个时候, 她听说巫姑很可能跟一气宗狼狈为奸。
云道朱会不会也有可能是巫姑一路货色?
沈聪微妙地有点不太高兴。
幸好李萼只是说“应当不会,许是上了巫姑的当”。
这样沈聪就更有点心不在焉了。
她心里冒出个念头:云道朱的智商最好不要像那个道士一样太低,不然就太让人失望了。
这时候想这个有点不合时宜, 不过沈聪做事很少考虑时宜, 她就这样走着神, 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李萼, 无辜又茫然。
数十米外的桃林边缘,风裹寒霜。
密密麻麻蛛卵一样的亡魂潮水一样涌过来。
不过一切都界限分明地停留在桃林外面。
就像当初巫姑和巫姑的力量在苇沼止步一样。
李萼听见外面的鬼哭声, 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了。
她一边顺妹妹的发顶一边对沈聪说:“我有个故人,你带阿蕊去, 他晓得怎么将凤火取出来。你一切听他的就是。我告诉你怎么找人, 你听仔细。”
说完她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折了一根桃树枝子插在正中,在圈上东北一侧画个记号:“落影在此处时,你就带着阿蕊往北走,不需太快,挑能见着日头光的那条路一直向前,遇见四株老松时停下。头一颗松树上挂着一面镜子,你去摘下来,然后就跟阿蕊坐在树下等。日落前自然有人会来,来人问你们是谁,你就说是桐萼托你送桐蕊来。我该走了。阿蕊就托付给你。”
李萼话音未落,就如同一阵轻风掠了出去。巫姑已近了,她需得将人拖住引开。
沈聪站起来。
李萼临走还往她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玩家沈长歌获得<青年李萼的草药包>X1】
是李萼用来给她治手脚伤口的药。
李萼已经跑得快要看不见了。
沈聪喊:“平安。”
远远地,李萼似乎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彻底消失了。
那种古怪的,尖锐的笛声,从遥远的山林中传来。
这个声音让沈聪垂下头。
李蕊醒来的时候看见哥哥不在了,自己能够安抚得了吗?
她看了看地上简易的日晷。
桃枝的影子已经快要走到桐萼标记的地方了。
该走了。
昏睡的李蕊仿佛感应哥哥到此去并不太平安,发出些含糊零碎的呓语。
沈聪学着李萼的样子用手指梳她的头发,将她的刘海拨到左边再拨到右边,她眼皮下不安乱动的眼珠子终于停歇下来了。
沈聪背起这个苦命的小姑娘,按李萼的说法向北穿行过桃林。
往北走,不要太快,挑能见到太阳的那条路一直向前,遇见四株老松的时候停下。第一颗松树上挂着一面镜子,把镜子摘下来之后就在原地等待,日落前会有人过来迎接。
出了桃林之后道路在山坳分了叉。午时早过,日头开始西斜,山坳半阴半阳,壁垒分明。
沈聪踏上了能够被太阳照耀到的右边道路,走了没有多久,空气就湿冷下来。
再进了一片杂木林。
阳光被树木遮蔽,树干上却印着粼粼波光。
是山溪。
金黄色的波纹冲突荡漾,外侧的溪水把阳光反射过来。
这显然也是能够看见太阳光的道路。
随后,要么是树叶间漏下的阳光形成细碎光斑引路,要么是岩石高耸接来一段太阳。道路荒僻隐蔽。
路上不时会有几株松树。随后密度越来越大,然后她们进入了一片松林。
秋日。
一阵风过,针叶飒飒落下。
带着一种独特的松香味道。
她们不时路过一些扎堆的树丛,或者一些巨大的老树,但上面都没有镜子。
中间沈聪停下来干嚼了一小块面饼,后来又坐下来用了一会儿“吐浊纳息”。
临近黄昏时,李蕊短暂地醒了过来。
少女突然拉了拉她的衣服:“长……长歌?”
她嗓音沙哑,疲惫不堪。
“我在。”
李蕊长长地呼吸了几次,她抬起头,似乎因觉得十分迷茫:“长歌,我们在哪里?”
“我们要去找萼哥的一个朋友。”
“哥哥呢?”
沈聪按照约定说了谎话:“龙王遇到了一点麻烦,萼哥去帮忙了。”
李蕊没有问是什么麻烦,没有问是去帮什么忙,也没有问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她精神不济,沈聪感觉到她又垂下头颅,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沈聪以为她又睡着了,但过了好一会儿,李蕊又拉住沈聪肩头的衣服:“长歌,我害怕……”
滚烫的泪水也很快滑落下来,滴在沈聪的脖颈里。
李蕊轻声抽泣。
“我梦见……他们一个一个都淹死了,死的时候,很害怕。长歌,为什么要有这样的事情?大家不要争斗不好吗,我是不是不该来……”
沈聪不太理解她的话,但她知道——李蕊应该在潜意识中也认出先前攻击她们的那些亡魂的来历了。
潜意识投射进梦境,让善良的少女痛苦万分。
该说什么呢?
“不是你的错。”
“我问过哥哥。巫姊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哥哥说……巫姊是怕我抢了她一系的位置因,我不会的……”
沈聪仍旧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嗯,你不会的。”
“巫姊传下衣钵,我也很高兴的,超度亡魂的,祭神祈丰年,我很高兴的——长歌……”
“嗯,我在听。”
“我想留下来……我没有想争巫姊的位置,我去跟她说清楚,那样不行吗?”
沈聪这才反应过来一点,巫子是巫姑的意思吗。
她小声安抚:“等你好了,我陪你去说清楚。”
“说好了,不准忘记。”
“好。”
李蕊又安静下来,沈聪侧头看她,只见她神情茫然地盯着两旁景物缓缓后退。
沈聪明白,少女其实还没有清醒。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起胡话:
“这里的树……我知道。”
“是吗?”
“我想种梧桐,可是这里,这里梧桐不好活。所以就种了松树。巫姊种了松树给我。她要我等等……等她去丹穴山……请株梧桐来。有四株松树……”
“你知道四株松树?”
沈聪想大概是李萼带她来过。
然后她又想到,李萼说千年前他们就来这里守护宝物,也许阿蕊说的并不是写含混妄语。
她说的是真的,那时候巫姑曾经为她种过松树。
“我知道的,四株松树是虬龙松,破岩而生……有一株被我不小心烧焦了一半……我难过得很……结果后来又抽了芽。孤木逢春是好兆头,巫姊……巫姊说……”
“说什么。”
“巫姊说……”
桐蕊垂下头。
她又昏睡过去了。
沈聪扶正她的身体,沿着松林古道继续前行。天色将完,林道晦涩,十几步后豁然开朗。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山岩如卧虎,浅溪似盘龙。四株苍虬的松树互相扶持帮协地从山石里生长出来。华盖仿佛翻滚的怒云,主干俊挺,枝干张狂。
其中一株被火烧烧焦了一半。似乎是为了弥补过去的不足,另外一半苍翠的枝叶生机勃勃,长得比谁都张扬肆意。
它将另外的同伴一起揽在怀中。半生半死,半枯半荣,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震撼人心。
它们太有存在感,以至于倒不像是山里的石头上长出了松树,反而像松树下生出了一整座石头山。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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