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天人血肉
沈聪助跑一段才终于跳上了巨蛇的身躯。
因为手脚虚软, 差点又滑落下来。
她好不容易才重新掌握平衡，稳定住身体, 在蛇躯上站好。
身体上的疼痛因为这种剧烈运动又变得尖锐鲜明起来。
——也许某一根肋骨断了。
下方的蛟蛇女面露不耐。
还不。快。废物。
沈聪往下看了一眼。
蛟蛇身边不知何时围了几个娇俏的女人。这些女人有的人首蛇身, 有的无发披鳞, 大概是追随蛟蛇前来的蛇群幻化。
她们挤挤挨挨地在泥沼地面上使用起了沈聪无法理解的力量，凭空变出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长榻。榻上轻纱舞动, 蛇纹盘卷，夜明珠烛光熠熠。
蛟蛇女抱着李蕊斜倚到了榻上。
至少蛟蛇确实是在照顾李蕊。
她当然不可能是因为沈聪的要求去照顾李蕊的, 那么只能是为了李萼了。看起来蛟蛇跟李萼的关系令她并不那么在意李蕊, 但也不会完全放着李蕊不管。
沈聪收回目光。
这样一来，她就暂时不需要顾虑李蕊的安全问题, 至少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着手解决眼前的麻烦了。
蛟蛇身上的腐鳞——每一片的直径都起码一米有余, 边缘锋利如刀，表面遍布腐蚀的毒素。鳞片根部更加满是烂肉和污血。
沈聪相信蛟蛇确实是需要治疗。但这种情况下，蛟蛇不去支使她那些完好无损的手下而非得叫伤痕累累又精疲力竭的沈聪来做这种事——这只是蛟蛇的又一个泄愤手段。
她在闹脾气, 蛮不讲理, 不想让沈聪好过, 要给沈聪一点颜色瞧瞧。
沈聪扒开那些腐烂的血肉, 忍受毒素焦灼的疼痛，找准发力点, 用力！一枚破损的腐鳞被她拔了出来。
蛟蛇有心情停下来闹脾气，说明沈聪的另外顾虑也可以暂时丢开了。
——看起来, 短期内巫姑是不能再一次对她们造成威胁了。
……
蛟蛇化做红衣妖娆的女子, 手里托着一杯殷红如血的液体啜饮。
她看起来享受得很, 实际上却一直在偷偷打量自己蛇躯上的那个天人。
那个竟敢住进萼儿家里的小蝼蚁。
被老东西的阴毒弄得手脚开始发烂，但就是不求饶。
他怎么敢！
他该跪下来，朝蛟蛇喊饶命，这样蛟蛇才考虑要不要继续折腾他。
可这个小蝼蚁非但一点求饶的意思也没有，甚至都不看她一眼，或者问一句你喝的是什么。
怎么敢不问！
他问了，自己就能告诉他，这是天人血。
她还吃天人肉。
这总能叫那个小蝼蚁吓得哭起来吧。
就让他大声哭，一直哭，让萼儿来了以后知道这个小蝼蚁又胆小又没用。
萼儿是一定会来的。
弄出了这样大的声势，萼儿一定会知道的。
小蕊这个小东西在这里，萼儿就一定会出现的。
等萼儿出现了，就叫她看看，这蝼蚁——
可是这小蝼蚁居然不问！不问！不害怕！也不求饶！
蛟蛇女的竖瞳冷酷妖邪，瞳中目光像是锋利的刀刃一样冰凉危险。
每饮一口血液就用那目光将沈聪浑身上下扫视一遍。
等萼儿厌弃这个小东西，就吃掉他。
但也不能就这样吃。
要先把他养好，然后再吃。
也不能用蛇躯吃。
蛇躯一口就吞下了，没意思。
就用人身，先一个一个吃掉他的手指头，再把他小胳膊上的肉撕下来……
蛟蛇女飞快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随后从蛇妖女子们奉上的托盘里衔了一块带血的肉脯来吃。
肉脯上的味道跟杯中血液的味道是一致的。
这是天人肉。
天人的血肉，真是大补的东西啊。
她被那个野道士伤了一剑，三年来伤口都不能愈合，日日都要流血。
直到她弄到了天人的血肉。
蛇信又在唇上一扫——天人血肉，真是美味又好用啊。
“娘娘，那天人不行了，要掉下来了。他一摔死，咱们就将他拨皮拆骨，拿来给娘娘享用。”
蛟蛇女哼了一声。
这些天人真经不住折腾。这样就承受不住要晕过去了。不过是一些余毒罢了。废物，蝼蚁。
还没有看他跪地求饶痛哭流涕呢。
废物，蝼蚁。
蛟蛇女生气地将凑在身边的美人蛇挥开一边。
别让他死。懂什么。萼儿。要来的。怎么能。给萼儿。看见。我在吃人。
……
朗月疏星。
如雪的苇丛摇摆分开。
从中走出一个男装丽人来。
她虽风尘仆仆、布衣素面，但难掩姝色。
群蛇见她，纷纷飒飒退开。只有两三条大着胆子凑过来，在地上一滚，化作娇丽的二八女子。
这几个蛇女见她身上到处是泥污，便捧了锦帕出来要帮她擦拭，却被她挥开。
她淡淡扫了一眼不远处那个安置在荒郊野外显得格格不入的帐榻：“她在做什么？”
妖蛟虽然化人，说话还是艰涩古怪。但她手下的几个美人蛇倒是口齿伶俐。
翠衣蛇女说道：“娘娘得知蕊姑娘同那天人有难就紧赶慢赶地来了。谁知刚遇见人，就被巫姑追了上来。娘娘同那老婆子激战一番，受了些伤。”
一旁那紫衣的忙也道：“娘娘伤了鳞甲，心里难过得紧，萼姑娘快去看看娘娘。”
这番话避重就轻。
男装丽人听了不置可否。
她似笑非笑地再一次挥开贴过来的蛇女：“是吗，她对她那身鳞甲可爱惜得很。我去看看。”
蛇女们嘶声娇笑，将身体扭得摇曳生姿：“萼姑娘快去，娘娘见了萼姑娘，定然高兴得很呢。”
蛟蛇女早嗅到李萼的气息。
她知晓李萼厌恶她是妖兽化形，不懂规矩行止粗俗，因此探知李萼来了便匆忙学着那些大家闺秀摆出端庄雅丽的样子来。
谁知她这样心心念念急不可待，李萼却在那边同那群蛇女说笑，半天也不肯过来。
更何况李萼平常不肯跟她亲近，如今却藏了一个天人童子在家里。不仅藏在家里，还照顾那天人衣食！
蛟蛇所修非是正道，心性残暴酷戾难以压制。
即使心念李萼，极力忍耐，也无法消散心头怨气。
她怎么都等不到李萼过来，心头火越发旺旺而起，心念一动便朝那边喷出一口毒火。
这火焰呼啸而过，使得苇荡焦灼一片。
她的那些蛇子蛇孙触到升腾烟气，纷纷嘶嚎翻滚，离得远去。
那几条凑在李萼身旁的蛇女更是首当其冲，顿时烧成了一个火团儿。
就是李萼也被那毒火狠狠灼了一下。
李萼眉心一蹙，面前就有一道淡青光晕如水流淌，将那火焰拒在外面。
她朝蛟蛇的方向抬眼：“怎么，脾气这么大。”
蛟蛇一见自己伤了李萼，心底什么火都熄了。她也顾不上再装大家闺秀，匆忙丢下李蕊就游曳过来。
萼儿。你。伤到。我不是有心。你疼。
她见李萼阴沉着脸不说话，忙将李萼伤到的手捧起来，伸出舌头轻轻舔去上面的焦皮。一边舔一边还看着李萼神情。李萼虽仍旧锁着眉头，她眼神微颤，蛟蛇便知道这是疼了，于是更加舔得轻柔。
她还笨拙地安抚。
不疼。我。舔。就好了。
李萼仍不搭话，但也没有拒绝。蛟蛇心头就松快了些。
不多时，手上的灼伤就给她治好了。
蛟蛇又舍不得放开这只手，长蛇又顺着李萼的手腕勾勾缠缠。她口中还能说话。
你还。受伤。你身上。血味。
“十数日前的伤。已经快好了。”
什么时候。哪里。我看。我来治。
蛟蛇的分叉的长舌探入李萼衣襟，游走着去寻那伤口。
李萼冷淡扫她一眼：“不用你，我已经好了。”
蛟蛇怕她不快，不敢得寸进尺，忙在一边站好，又摆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开口说话时还拿手掩着嘴。
下次。你伤。来找我。你疼。我疼。
她也不知是跟谁学的这些姿态。
又因她长得妖冶邪气，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间自然就带着放荡的艳色。
她这样子不像深闺中循规蹈矩的小姐，倒像那柳绿灯红里迎来送往的娇客。
李萼不想恼了她这样一个道行高深的妖物，况且这妖物又喜怒无常。刚才自己还被她伤了手，若不慎被她伤了妹妹就实在不妙。
因此李萼只好打点精神勉强应付。
此时见她做派，心底越发厌恶。
李萼随意应付道：“只是些小伤，并不碍事。下次受伤若实在觉得疼了就来找你。”
蛟蛇虽然易怒，却也心思单纯。她听李萼这样说便不疑有他，脸上即刻露出高兴的样子来。
那我。等你。你说不爱。我洞府。腥气。我找了。芷草蕙兰来。香。很。你一定喜欢。
说着拿手揽了李萼腰肢，要带她到榻上去。
李萼身体一僵，抽手将她挥开。
蛟蛇怔愣了一会儿，猛地攥住李萼的手。
你。怎么。这样。
李萼一时不及收敛情绪，不过既然做了也便不去遮掩，反冷笑一声：“我说下次受伤来找你。你便说要等我。你盼着我受伤吗？”
蛟蛇受她推拒，回过神来本有些不快，但听她这样说，心里又急又愧。
不。不是。我。只想你。来找我。没有想你受。伤。萼儿。我。舍不得你。我没有那个。意思。
李萼又一声冷笑：“哼，我看你不是并没有这样的意思，你只是没有脑子。既没有那个脑子，何必要化人形，何必学人说话。”
蛟蛇向来不喜人说她愚钝。
但这人却是李萼。
蛟蛇又气又心伤。
复又拉住李萼的手。
你。不要。这样对我。我对你的。心。你。听听。
李萼仍甩开她：“你对我的心？我早跟你说过不要碰那些人祭血食。你刚才吃的是什么东西？那个味道，总至于是野鸡兔子吧？！”
我。我伤了。疼。吃了才。好一点。
“天人！你吃的是天人！我跟你说过，不要动天人。”
是天上掉下来。我。没有碰他。他自己死了。我才。留下来。疼得很。才。吃一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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