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这样腻在一起真是快乐啊。
比跟哥哥一起发现了新的蟹场, 比赚了许多钱,比吃上好吃的东西, 比帮了林家阿姐还更加快乐。
这是只有跟长歌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有的, 格外与众不同的, 满足中还有一丝惆怅的快乐。
长歌马上要走了。
走之前,把怎么跟朋友相处的事情都教给他吧。
这样长歌就可以有很多朋友, 以后也不会感到寂寞。
李蕊心想:小长歌真是叫人心疼呀。
又好心,又笨拙。
他傻乎乎地来说了那一堆话, 说什么天人同凡人是不一样的, 说什么不要跟天人有什么牵扯,还说什么以前骗了自己他如今要去找那些天人了。
一边不近人情地说这些话, 一边又带着不舍得的神情。
李蕊想: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他是为了我好呢?
那些天人同长歌明明是有仇怨的。
长歌一直躲着他们。
现在却突然问了龙王爷爷的事情以后就要去找他们了——无非是因为,他们要杀龙王而李蕊同龙王爷爷有所牵扯罢了。
他是忧心李蕊……怎么能让他忧心呢?
李蕊已经做了决定。
不能让长歌去找那些他自己并不喜欢还有些仇怨的天人。
这样好的长歌,为了谁也不能去虚与委蛇, 那实在太委屈了。
等哥哥回来, 就跟长歌说清楚, 随后就叫他走。
去找……什么一气宗, 云道朱的……长歌要找的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真羡慕。
午时李萼还没有回来, 李蕊要去做饭,问天人去不去帮个忙。天人便去了。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拉着“十岁”的天人挤在灶下, 肩膀挨着肩膀, 手臂碰着手臂。
先放干的芦苇杆子和苇花, 松松压上几根木头。再取一根去火罐子里引火,把芦苇杆子点燃。用吹筒在下口多吹几口气,这样干柴烧起来快……
她快乐的小脸被膛炉火照得红红,歪头看了一眼,见天人一本正经认真严肃地盯着她的动作看。
这专心致志的样子真有趣呀。
这时的天人对她简直百依百顺……其实平常也是的。平常她叫天人帮忙,天人也绝不会拒绝的。
早知道就多叫他帮一些忙,两个人多在一起一些时候。
李蕊把位置让开:“交给你,你会了吗?”
“好。”
“火小的时候像这样填些柴火就行啦。”
“好。”
李蕊站起来“你一学就会了。踢毽子抓巧,一学就比我做得好。别人不喜欢你是因为你太聪明。他们嫉妒你。”
天人仰起头,李蕊看见那乌黑晶莹的眼睛里泛着无比认真的光彩。
她不由自主笑起来。
天人道:“我知道。我不在意他们。”
天人那清泉一样无垢,夜空一样安宁的双目仿佛在说我只在意你的想法。
李蕊也笑起来。有点害羞,又觉得没有什么好害羞的,这是应该骄傲与高兴的事。
她把火拨递到天人手里:“交给你,我去炒菜啦。”
“好。”
饭后李萼仍没有回来。
“也许今天不回来了,那明日一早总要回来的,长歌先去歇一歇吧。”
算起来两人这几日记挂着“落星”的事,确实都没有好好休息,但沈聪一点都没有觉得困。
她本来就觉少,可李蕊非要她睡一觉不可。害怕李蕊担心,沈聪老老实实地躺在了床上。
“你呢?”
“我不困,我就在边上做活,看着你睡。”李蕊在床边坐下。
沈聪明白。
——她不想离开自己。
跟朋友黏在一起感觉实在新奇,这半天确实很快乐。
她于是说:“还是休息一会儿吧。或者要一起睡吗?醒来我们可以一直说话。先休息吧。”
她可以不睡觉,但李蕊肯定熬不住。
“一……一起睡?”李蕊又瞪圆了眼睛。
沈聪掀开被子:“要吗?”
“不要不要怎么能一起睡!”
李蕊拒绝得果断干脆。
不能吗?
太突然了吧。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确实要循序渐进,跟李蕊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到可以挤挨在一张床上聊天睡觉的程度。
沈聪记住了。
天人点漆般乌亮的眼睛暗淡了。李蕊连忙弥补:“不是,是因为我不困。真的一点都不困。”
沈聪每天睡一两个小时就感到饱足,但母亲要她尽量躺够五个小时,因此她十分能体会不困却要躺在床上的苦恼。
李蕊说不困,她相信李蕊。
沈聪点头,然后把自己的感觉也坦诚相告:“我也不困。我怕你担心才决定睡觉。其实我一点都不想睡。”
两个人互相瞪了一会儿眼睛,然后一起笑了起来。
“那不要睡了。”
“你要做的活是绣这些手帕吗?”
“之前银钱有些紧,就从绣庄里接了些活计。”
“我来帮你。教我。”
“咦?”
“我学得很快。”
不管天人多么懂事多么厉害,始终还是小孩子的样子。
因此天人郑重其事的样子格外让人忍俊不禁。
李蕊含着笑意:“好,长歌帮我分线吧!”
能多在一起……哪怕多在一起一息的时候,也是好的。
……
这一日李萼回来得早。
她忧心在家同天人独处的妹妹,路上赶得很急。
路引已给沈长歌办好了,只是还没给他。
这几日发生了许多事,使得李萼心存疑虑,暂时还没有想好要怎样处置这天人。
她姐妹身上有个极大的秘密,这秘密又同最近闹得甚嚣尘上的什么龙王什么道宫的事情有些关碍。
她留着沈长歌,一来是想给妹妹找个伴儿,二来是想将这些天人放在近处看看。
天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本事,想要做什么样的事情……
等近近地相处过了,她才明白,天人们虽然有点本事,但不堪大用。
实在不堪大用,仿佛那蛇虫鼠蚁,给咬上一口也疼,但伸伸手便能除掉了。
她晓得了这个,本该安心才对,只是……不太对劲。
从天人星落开始,她心里就十分不安稳。
有点山雨欲来的意思。
但是从哪里来?怎么来?
李萼日日都不安稳……她不安稳,就更加紧盯着家中的天人。
这是个棋子儿。
可这棋子儿……怎么用?
昊苍山太极峰一气宗……这天人,这沈长歌要去其内寻一个人。
一个人,云道朱。
李萼知道这个人。
此乃浮云剑术的传人,一气宗首徒,数年前往湖中斗龙之道人的——大师姐!
轻虚艳象、剑惊神鬼。
云道朱!
沈长歌意不在湖中妖龙,他却要找云道朱。
他是要做什么?!
李萼一路疑虑重重,待回了家,推门进屋,不见妹妹迎来。
她心头一跳,往里走去,堂屋里空无一人。又往里进了这几天给天人用的屋子,只见又是妹妹躺在天人床上,天人梧桐树般笔直坐在一旁。
妹妹熟睡里拽着他的衣服角儿,而天人在……在一心一意地穿针引线。
李萼眉头一跳——沈长歌是在绣花!
为了不让村中人疑心,沈长歌顶了已故邻家女李音的身份。他像个小丫头似得梳着头,穿着妹妹李蕊亲手缝制的裙子。裙子上,因他曾夸赞妹妹绣的桐花儿的缘故,也细致地绣了桐花儿。
虽然仍旧是粗衣布裙,但因他出众的人品气度,看起来全然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
梳着丫头头,穿着裙子,像个大家闺秀的天人沈长歌此时坐在她的妹妹李蕊身边,一边为妹妹守着床,一边刺绣!
李萼的眉心不由又跳了跳。
他怎么能这样做。
妹妹能怎么让他这样做。
他怎么能为妹妹这样做?!
一时间,她脑子里那些阴谋大计全部消散。
什么一气宗,什么妖龙,什么天人,全部消散。
只剩下床上床边一双小儿女的影子。
一个偎着一个,睡得心满意足;一个守着一个,笑得清静恬淡。
这……不对!
李萼心头火起,她等着沈长歌:不能让妹妹再同这小儿厮混,要赶紧让他走!
李萼敛去神色中的阴郁,换做忧虑神色走了进去:“阿蕊怎么在睡觉?有什么不舒服吗?”
天人放下手中针线,看起来因在做绣活的样子被她瞧见而有些羞赧:“没有,她没有休息好,刚才趴在桌子上睡了,我把她抱进来。”
不该羞赧吗?
自然是该羞赧。
堂堂天人,穿着裙子,躲在屋里凡女般刺绣。
当然该羞赧。
然而既然知道羞赧,又为何要为了阿蕊做到这一步呢?
李萼的眉心又忍不住跳了,连眼皮子也痒了起来。
她又细细看了一眼妹妹。
妹妹熟熟睡着,手里紧紧攥着沈长歌的衣服。
她手腕上戴了一只深红浅红的线镯,其上嵌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美玉。
李萼认得这枚玉。
她的眉心又跳了跳。
随后,她看见了那条细细的红线。
像是线镯上没有收好的红线垂了下来,又像是一道流动的火。
这红色的脉络垂坠、牵连,末端缠绕在沈长歌的手腕上。
天人那纤细白皙的手腕上也戴着一只线镯。
青色白色,中间也有一枚晶莹剔透的玉。
——一对的。
这一对精巧编织的绳络线镯。
一对玉。
一对人。
红线!
李萼怒火重燃,但却又不敢发作。
“阿蕊。”她强压下心头狂涌的炽焰,将天人的衣服从妹妹手里抽出来,又轻声将妹妹叫起来:“是我,起来吧,吃了夜饭再睡。”
……
沈聪又没有听见李萼走进来的声音。
她正在帮李蕊绣手帕。
李蕊说前些日子银钱紧张因此才多接了一些绣活。
前些日子银钱为什么紧张呢?是因为她被蛇吓着逃下线,兄妹两个掏空积蓄为她请了大夫。
沈聪不由想起自己上线的时候李蕊红着眼睛就着浅淡的月光刺绣的样子。
这个小姑娘。
她有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
沈聪有点不是滋味。
她还有一点钱,可以留下。
但这点钱也不算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拿起针线,做这种事其实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多去抓些青蟹。可她看着李蕊疲倦的样子……她就去做了。
她十分用心地观察李蕊怎么搭配颜色,怎么落针,怎么收线。
这些东西对她来说不怎么难。
她的记性好,模仿力强,手指灵活,头脑又聪明。
于是在李蕊终于熬不住频频点头的时候,沈聪不由分说把李蕊抱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要她睡觉,自己拿起李蕊的针线继续她能够继续的部分。
把李蕊抱过来的时候李蕊还拉着她的衣服拒绝过,但挣扎了两下,实在困倦,还是睡着了。
虽然睡着,手里却抓着沈聪的衣服不肯放。
沈聪于是就安静坐在她了身边。
她不知道李萼进来了。
但她感受到,李萼进来时,身上卷裹着焦躁的怒火。等她抬起头,李萼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跟她点头笑了笑。
沈聪并没有觉得放松。
李萼就算笑了也并不一定是在表达喜爱的意思。
果然,李萼的好感度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分道扬镳与零。
不仅如此,帮她抽出衣服,垂头轻柔呼唤妹妹的李萼身上还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压力。
难以形容。
像是走进教室,虽然有人跟她打招呼,但她还是无法走进他们的小圈子落座。
那是排斥。
这时候,李蕊醒了。
她叫:“长歌?”
那种压力猛地变得沉重,然后又倏忽散去。
李萼温声说:“是我,起来吧,吃了夜饭再睡。”又转过头来对着沈聪:“长歌也去洗把脸吧。”
沈聪本来想先跟李萼谈一谈离开的事情,可不知道怎么地,开不了口了。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