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门散伙后我恋爱了》69.神机妙算(十三)

    第七十一章:
    看见玉铜钱, 晏玄非和傅良夜并未表现出太过吃惊, 意料之中的事。
    让傅良夜更好奇的是眠归的身体, 明明记得被自己劈成了两截儿,形神聚斩于碎魂阵下,为何此时还能好端端的站在面前,甚至还有了召唤鬼修的本事。
    三人沉默相对, 周遭气运内力周流,无声碰撞。
    傅良夜先打破僵局,提剑朝眠归走过去,挑眉扯出个笑,“多年不见小师弟怎么越长越矮了?”
    听闻小师弟三字,眠归脸色发青, 面上隐隐作呕, “你也配喊我师弟?”
    仿佛之前的斗法只是习以为常的演武,没有将彼此置于你死我活的绝境。
    傅良夜道,“怎么就喊不得了?”
    这下眠归的脸直接黑了,年少时羡慕傅良夜的仗义轻快, 常常跟着傅良夜在山上嬉闹、山下游历,比起高不可攀的掌门大师兄,他更像是能照顾小辈的大师兄。
    可惜这份信任消磨在傅良夜走火入魔的那天, 眠归到底是在阴曹地府的入口走过一遭的人了,怎会忘记傅良夜披着师兄的皮相做过的好事。
    他怒笑一声, “你屠我满门, 竟还想与我同门相称?笑话!”
    傅良夜语气不变:“可就算三清观不在了, 你也一直是我师弟,这点永远不会变。”
    “哈哈……”少年声音笑到沙哑,尾音拖着尖利的凄恍。
    忽的少年脸色一冷,厉声斥问,“那不如先算清师门血债,你若以死谢罪,我自会将你尸骨带回长泽山。”
    傅良夜摇头,皱眉拒绝,“我不想死。”
    眠归道:“那便没什么好说。”
    傅良夜觉得他们还是有很多话能说的,“逢幸在哪?”
    听见逢幸二字,眠归眼神冷冽:“你又狡辩说什么?”
    “当年之事我从未想过辩解,你要报仇就冲我来,我要报仇,你也别管。”
    眠归不信他的说辞,见傅良夜越走越近,他抽符掐诀戒备。
    两步之外,傅良夜驻足,“逢幸在哪?”
    眠归不答,合手握紧铜钱,掐诀朝对面青年攻去。
    傅良夜不避不躲,交手后惊异于眠归的修为居然进了三个层次。几十招下来,他发现眠归身体里早不再是单纯的三清观道法,夹杂了一股强劲的内力。
    剑气破开幻术,眠归终究不敌,被震开摔倒在地上。
    傅良夜收招,并不是真的要伤他,只想知道逢幸的下落。
    他正要再度询问,忽有光亮卷进眼中,傅良夜侧目,余光瞥见走廊尽头的灯笼亮了,从黑暗中徐徐走出个人——
    白衣黑裳暗云滚边纹,红玉长簪勾着一头青丝,肤若凝脂,面若春桃,身段曼妙,莲步聘婷,腰间没有环佩香囊装点,反倒是悬着一本书卷。
    美人缓缓走来,透着股阴森诡异,由远及近停在了眠归身侧。他朝晏玄非和傅良夜二人轻微的勾起菱唇,抱拳示礼。
    身高七尺,走起路来连发带都不见飘动的,绝非寻常女子。
    俯仰一目,傅良夜将美人打量了遍,蓦地将视线停在美人腰间的书卷上。
    藏青色的封面画着两条白色边框,用经线装订成册。侧边的藏青有些发灰,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不过保存的很好,页脚如新。
    美人启唇,“两位公子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
    居然是个低沉的男人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山穴。内传来的,森然空灵。
    美人继续,“在下庄良,字云生。”
    居然真是他?傅良夜微诧,早在看见那册书卷便有猜会不会是判官大人。
    修仙界虽是本着阴阳两分的约定潜心悟法修行,但有个默认的死理:生前莫欠生死账,死后不遇庄云生。
    生前莫欠生死帐是说,修士济济,人才众多,成千的仙门和上万的世家聚集在一起自然会有矛盾,好比再普通不过的邻里争吵怒骂,在修仙界因为小事打起来的绝不少见,甚至一吵一骂就是几百年,从祖父辈骂到子孙辈的也是常有。
    各家有了矛盾,相约论道斗法自然不在话下,时常弄得你死我活;私下暗算的阴损招也有,上诛三下诛九断子绝孙都不算什么,只是该记得,死前记得算清自己身上的恩怨账,莫要欠人命就是。
    若是欠了,在阴间是会遇上庄云生的。
    庄云生是三界无人不晓的铁笔判官,最是通晓折磨恶鬼孤魂,一千九百九十八种花样儿轮番折腾,生前再无法无天的厉鬼见着他都会跪地痛哭告饶。
    也传庄云生这人在阳世善丹青,来阴间后没能撇下这点喜好。一双巧手不仅将生死帐算的一清二楚,还能将恶鬼画像描绘的分毫不差。他尤其喜欢替死去的修士画像,要在画室画上九天。
    被庄云生画过的修士皆魂飞魄散,消失于三界,修为也被拿去饲养画中的像。
    傅良夜没能想到堂堂地府判官竟会是偏爱穿女人衣物的,而且挑着城中最新式裙裳。
    一笑掩过尴尬,他还礼道:“没想到会是判官大人,久仰久仰。”
    这样的小辈其实入不得庄云生的眼,但巧的是五百年前他花了三个月,在地府画了五千多张鬼像,那感觉真的是太美妙了。
    是以,庄云生对傅良夜的所作所为略有耳闻,特别是他身上还背着遍屠五千修士的生死帐,忍不住有些兴奋。
    庄云生说:“傅公子好雅兴,来喝酒也不差人知会声,这就是你不对了。”
    傅良夜扯开嘴角笑嘻嘻的赔不是,内心反思自己和女装大佬很熟吗?
    “相逢实乃天意,”庄云生又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去楼上喝上一杯,以尽地主之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傅良夜但笑不语,庄云生一介判官肯定不会放着地府的事不管,跑来人间想和自己喝酒。
    他不是不明白庄云生的意思,但自己不能给这个面子。且不说自己和晏玄非都一身血污,谁知道这人打的什么心思。
    遂,面色为难道:“实不相瞒,此次前来是来找小公子算卦。”
    庄云生眼中兴奋更浓,扫视地面的法阵和打斗痕迹:“看样子是算完了?”
    傅良夜道:“尚未,还要解卦。”
    庄云生翠眉如黛,秋水剪瞳弯起来,“一边喝酒,一边解卦不是更好?”
    知道对面笑得倾国倾城的女子是个男人,再看这张比女人还要妖冶的脸,傅良夜深深的表示还是晏玄非更好看些。
    他道,“不了,我和小师弟还有些话要说。”
    言下之意,旁人请回。
    庄云生假装没听出这层意思,饶有兴趣地转头看眠归,“小公子和傅公子是有话说吗?”
    眠归摇头,用掌心抹去嘴角溢出的血迹,按着伤口。
    庄云生明白了这动作的含义,转头又朝傅良夜说:“那就改日再喝酒好了,先回去养好身体也不迟。”
    傅良夜未想他变脸这般之快,笑道:“判官大人有所不知,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好奇心重的很,方才小师弟说到一半你就来了。”
    话音稍停,突然音色一冷,他道:“酒可以留着以后喝,这卦么,还必得今日解的好。”
    后辈不给面子,那庄云生也懒得再兜圈子,“若是这卦今日解不得呢?”
    他算是扬明立场,眠归是要护着的。
    “晚辈只好得罪了。”傅良夜坦然。
    庄云生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怒意,双目涌起激动,若能得傅良夜仗义不羁的鬼魂,或能补那人的魂,或许那人就能回来……
    就算修补不了残魂,庄云生也可将傅良夜画进纸中调为自己所驱策,当真是件快事,到时候傅良夜要是干得好,自己甚至可以和阎王说说,封他一个大将当当。
    “那,不妨试试?”他朝傅良夜道。
    傅良夜方要一试,被晏玄非低声唤住。
    一直在旁沉默的晏玄非,岂会看不出庄云生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杀意。
    他不疾不徐地走过来,朝庄云生施礼,语调冷沉:“阴阳两分的规矩云判官是知道的。”
    “却有耳闻。”庄云生应了声,侧目打量起浑身是血的青年。黑衣红袍,浸血的衣服早就看不家纹,冠饰却透露出细节,此人乃烛山晏氏的后辈。
    放眼整个修仙界,还敢和傅良夜厮混在一起的烛山门生只有一个,仙骨天赐的晏二公子晏清。庄云生眸中好奇兴盛,虽是初次见面对方狼狈了些,失了烛山‘行道先正衣’的做派,可气度倒是个不差的。
    “原来二公子,有幸一见当真畅快,畅快!”庄云生拍手,丝毫不显得女气,飒爽得意。
    “眠归之事就不劳云判官出手,”晏玄非声音冷淡,“师门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就好。”
    “这怕是不行,”庄云生面露为难,“小公子这几日在算卦给酒庄揽了不少生意,我答应护他周全的。”
    “若是周全,云判官自可放心,”晏玄非道,“我亦如此。”
    “容我想想。”庄云生蹙眉似在沉思,垂下的眼却是看向地面金光流转的仙阵。
    片刻后,庄云生考虑清楚,去问眠归,“小公子都听见了吧?你与师兄们多年不见,该有许多话要说,那就过去聊聊吧。”
    眠归竖起眉头,这人竟是要反悔,“你什么意思!”
    傅良夜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稍松了口气,对上庄云生他并无丝毫把握。
    “小公子去,和你师兄他们说说话。”
    庄云生站在眠归前面,取下眠归手中的面具把玩。
    眠归怒斥,“师兄果然没说错,不能信你!”
    “枉小公子活了两世,还没弄懂鬼话为何物?”庄云生轻笑,将面具覆在眠归清秀的脸上,“这么久不见,他们肯定也想你了。”
    话音刚落,地上交错的法阵一动,眠归身影消失无踪。
    傅良夜神色聚变,飞快地冲过去,一团黑色雾阵中早不见眠归。
    庄云生笑意盈盈的站在原地,自在欢喜。
    傅良夜扣指掐诀,寻遍二楼都未见到眠归,怒火中烧,“判官大人这是何意?”
    庄云生说:“我不当人多年,但还是个守约的,既然说过护他性命就不会让小公子落到你二人手中。”
    傅良夜冷笑,“那判官大人可知何为助纣为虐,任由眠归再取无辜性命?”
    “有意思,”庄云生眼中没什么波动,“方才谁说的阴阳两分,我管他做什么?”
    “好。”傅良夜怒极反笑,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就这样被庄云生给毁了。
    庄云生并不介意青年此时的怒火,只会激起他对这具灵魂的争夺欲,悠然说道:“你追不上小公子的。”
    傅良夜锁眉。
    “这样吧,若是斗法你能胜过我,我带你去找眠归。”
    傅良夜不信鬼话。
    庄云生又补了一句:“还有他那个叫逢幸的同伴,应该也是你师弟吧。”
    傅良夜瞳孔紧缩,视线锁死在他脸上:“你知道他?”
    “自然,”庄云生正色道,“我只是不想当人了,可也不是真的鬼,又怎会拿鬼话诳你。”
    傅良夜没有立即回应,他当然想知道逢幸的消息。
    阿北说亲眼看见庄云生将自己的头扯下来砸逢幸,还将逢幸打的吐血起不来。若阿北撞见的一幕为真,那庄云生和逢幸、眠归的三个人的关系到底是敌是友,至少和逢幸谈不上和睦。
    所以,他的话真的可信么?傅良夜思忖。
    庄云生取下腰间书卷,宛若书香门第的闺秀扶眉观书。他瞧不上书中的字,想着自己虽然是人,但和鬼打了几万年的交道,真话和鬼话又有何差,傅良夜还需要思考这么久?
    “考虑的怎么样了?”他问道,又故意加上一句:“当年我是废了修为才去阴间的,混了个闲差也厌倦了斗法,今日得见傅公子,惊为天人,才想一试。”
    傅良夜不信这话,自己身体的情况还不算太糟,已然准备拼上一把。
    见傅良夜在运气,晏玄非上前拨开与庄云生对视的他,抬头说道:“庄判官既然想斗法,在下愿意奉陪。”
    傅良夜一愣,这才后知后觉,一味想追寻逢幸下落竟忘了晏玄非的伤势,地上拖着行血。
    脑中刹那空白,他来不及想就将晏玄非拽到身后,低吼道:“斗什么斗?跟我回去。”
    晏玄非仍旧站在原地,手持太上,目光淡然与庄云生相接。
    庄云生站在路口,指尖不再翻书,他没说让走还是不让走,无声拦路。
    他确实想收了傅良夜的鬼魂来研究,但也不想因此而招惹一个不要命的后辈。晏玄非方才眨眼灭了上千鬼修,看似眨眼的轻松,实则是动了仙逆之灵。
    庄云生若没记错,仙逆之灵是修仙得大道者的禁忌,附于血骨中的仙力会在瞬间飞快逆流,修道者自身的内力仍在正常周转,两股相悖的力量充斥,修为越深产生的力量越大,说是玉石俱焚也不为过。
    庄云生想了小半晌后退开一步,收了书卷。
    “斩我五千鬼修,今日本不该便宜你们两的,”他道,“就当是看在你兄长的面上放你一马。”
    晏玄非并不知庄云生与兄长有什么交情,点头示礼。
    傅良夜冷眼一扫,“若你不用鬼修祸乱人间,他们也不会灰飞烟灭。”
    庄云生听出他话里不满,高深莫测道:“那我该如何?”
    “阴阳两分。”
    庄云生笑,笑傅良夜的天真,“世间之事哪里是一句阴阳两分就真能撇清的。乾天坤地,终为一体相承;阴阳同卦,亦有颠覆之时。”
    傅良夜仔细一想虽不赞同,却也没与他反驳,和晏玄非收阵离去时才想起生魄。
    如今眠归已去,生魄无人管教难免会出乱子。为了防止生魄作祟,晏玄非蹲下。身来,左手抚上地面仙阵中,缓缓启阵。
    之前消失的大阵再次浮现,宛若一只虚幻的笼子,渐渐地有生魄浮现出来,不复先前凶狠,茫然无措的在结界里张望,呆滞无神。
    傅良夜割左手掌心,布下之前一样的血阵,用御魂之法将整座白烟城的人都召集在芸娘庄楼下,生魄释放归去。
    庄云生一直在旁静看,送二人下楼时已经是夜里,灯花摇曳,烛火通明。
    酒肆门口挂了长串的红灯笼,楼下举着一群得了生魄的行人,他们如梦初醒般张望,费解为何突然到了这里?大都是之前因算卦而陷入沉睡的人,见此景纷纷欢喜,如获新生般在楼下欢呼,场面热闹喧哗。
    庄云生去阴间三万多年,只知道剥人魂魄修补残魂,从未想过要做好事。他不明白楼下死里逃生的人兴奋着什么,人世百年苦短,早死晚死又有何区别,在阴间难道不是更自由自在么。
    与他二人分别时,庄云生又问了一遍,“真的不打算和我喝酒么?”
    傅良夜不答,反问:“真的不准备告诉我逢幸的下落么?”
    庄云生觉得傅良夜应该有一具有趣爱斗的灵魂,他心生快哉,说道:“逢幸不在白烟城,只有下雨天才会来接人,头戴兜帽,身披长袍,袖口有风沙。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
    “来过几次?”
    庄云生笑,“白烟城下过几次雨?”
    傅良夜怎知下过几场雨,“那你与眠归是什么关系?”
    “傅公子这是何意?”
    傅良夜理直气壮地打听,“眠归是我师弟,我当然要问清楚。”
    “我和宇文氏的约定。”庄云生不再多说,侧目看了眼晏玄非,青年眸中有着散不开的金光,遂朝傅良夜招手。
    傅良夜反问,“判官大人这是想起逢幸的下落了?”
    庄云生是真不知道逢幸的下落,就着一晚夜色,凑到傅良夜耳边低语了番。
    风吹灯动,暖光飘摇,映着晏玄非苍白的脸上有了红晕。
    傅良夜脸色却比他还要红上三分,怒视一眼庄云生,直接走上前将晏玄非横抱起来,踏入灯火人间。
    庄云生拍手笑道:“你若是不信,便看二公子能撑到几时?”
    他只是将晏玄非现在的状况如实的告诉了傅良夜,若是不解体内仙逆之灵,任由冲其断经脉,活不到明天卯时,若是要解,需得找个人来行双修。
    见两人背影终于消失在人群里,庄云生也敛了笑,目光深邃处尽显凄凉。
    许多年前,也有少年背着他走过长街闹市,只是少年走丢了,他等了很久少年都没再回来过,庄云生便用一生所学为其作画,后入阴间阅尽千千万万的孤魂野鬼,也只是想寻个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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