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傅沉连夜飞回小遥峰。
将山下姑娘们送的香囊一并拿出来, 选了半晌都丢了。到东厢前, 掏出之前买的那只, 献宝似的拿去给晏清。
晏清接过,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丢到茶炉中,腾的下火焰上窜。
傅沉脸色一变,“你怎么就烧了?”
晏清淡漠脸色, 香囊上一股脂粉味,谁知道傅沉是从哪儿弄来的。
见他半晌不说话,傅沉也不开口,自己挑了好久才买下的,他看都不看就一把火烧了,能不生气么?
僵持许久, 茶水沸声打破了沉寂。
傅沉道:“买给你的, 不喜欢就算了,怎么还和我置气了?”
晏清一愣,才知是自己先入为主,神色微僵的岔开话头, “宝安寺的魔除了?”
“嗯,除完泠月就拉着步疏他们去逛灯会。”傅沉斟茶,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身边的少年, “今日七夕,泠月给步疏绣了个香囊。”
七夕乞巧节, 男欢女爱。晏清还是知道的, 虽然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傅沉没由来想起放河灯的那一幕, 歪着脑袋问他:“见过萤火虫吗?”
“是什么?”晏清问。
傅沉算准了他不知道,直接带晏清出了小遥峰。
早过了亥时,弦月孤星,清辉照地。
傅沉带着晏清飞起,朝着河谷方向去。谷地漆黑,夜风寒冷,似有潺潺水声悦耳。
傅沉寻了遍也未发现萤火虫,引着明火符,用招式凝气结霜,再击碎成碎碎的光点,在河面上飘散开来。
有些相似了,却终究不是。
“山下的萤火虫是暖黄色的。”傅沉不满灵力只能做到这一步,怕晏清不解,便接着解释。
“就跟小鸭子一眼的颜色,暖洋洋的淡黄,不是这种冷白色,一大片的飞来飞去。”
晏清大概能想到。
傅沉随心所欲地弹指施法,水面跳起鱼儿,惊动光点飞动,河面倒影如梦似幻。
他垂眼看着矮自己半个脑袋的少年,“以后我带你下山好了。”
晏清却说,“你随我去烛山,我带你去星天落。”
“星天落?”傅沉从未听过这个地方。
“烛山的占星台。”
“好啊。”傅沉应下,不由想着星天落,名字倒是不错,该有万千星辰倒影的。
往后又过了十多年,傅沉带着师弟师妹们重返师门。
步择世和云相二人在山前迎接弟子上山。步疏目光激动的看着父亲,步择世无甚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步疏喊道:“父亲。”
步择世见步疏再不是幼时胆怯的模样,几十年未见,也出落成挺拔的少年了。
他拍了拍步疏的肩膀,语气说不说亲近:“还不错。”
云相听后轻哼,似笑非笑的扯开嘴角,扫了一圈后朝傅沉道,“要是易风还在的话,岂止不错?”
步择世神情一愣,当即垂下手臂,冷眼看向傅沉,拂袖就走。
步疏张了张口,与云相对视,礼都难得施。
太极广场前站着数不清的门生,傅天行领着晏清站在高台上,看着归来的三清九子。
傅沉走在前面,与晏清遥遥相望,勾起了嘴角。
这次回来后便留在山上继续修行,和之前并无不同,但逢山下妖魔作怪,三清九子可下山相助。
傅沉懒洋洋的留在山上,连好斗的泠月都带着逢幸他们下了山折腾去。
这次回山后,傅沉不下山还有个原因,傅天行要开始将踏乾斗和御魂传授于他,没日没夜的修炼。
步疏因为在山下除魔,混的小有名声,温和的性子和精湛的剑法,在仙门中口碑盛佳。因此,步择世待他也稍微和缓了不少,偶尔见他练剑也会指导一二。
晏清么,在太极广场领着弟子日复一日的打坐早课演武。早不用来太极广场打坐的傅沉偏偏到的比新弟子都早,坐在晏清身边,偶尔还枕在他肩上。
忽逢山下妖邪作祟,观中弟子下山相助,去了不少。闲来无事,晏清、步疏和傅沉三人约好去坐忘峰演武论道。
坐忘峰上有长泽老祖所留的千字碑文,在长泽山域靠北方向,山高陡峭,下有冰河。
等晏清和傅沉到时并未见着步疏,二人边演武边等步疏,直到薄日落山。
晏清和傅沉也下山,途径步疏的院子,两人进去发现没有人。
傅沉问小道童可是见过步疏。
小道童答道,“辰时见步师兄去了落霞山。”
坐忘峰就是在落霞山上,辰时去的为什么不见人?傅沉与晏清面面相觑,再去四处寻找也未能发现踪迹,而且登记下山弟子的名册里并无步疏。
人去哪儿了?
傅沉素来与步疏交好,直接要去找步择世,晏清知步择世不待见傅沉,果断拦住傅沉。自己去问步择世知不知道步疏去了哪儿。
步择世听说儿子不见了,并未表现出焦急的神色,声音平稳:“和傅沉躲着玩去了吧。”
“昨日约好今天去空雾山抄碑铭的,”晏清淡声道,“我与傅沉等了整日。”
“空雾峰?”步择世眉心一紧,他清晨撞见云相去了落霞山,说是去看早霞的。
晏清见步择世也不知情,便拜别离去。
观中四处寻找步疏的下落,既然没有下山那肯定是在山上。
直到深夜也未见步疏踪迹,傅沉恼得朝云相的宫殿奔去,却被告知尊者早晨去找傅观主论道了。
看样子人是到现在都没回来,傅沉冷着脸,“什么时候去的?”
小道童回答,“巳时。”
得知云相不在,傅沉正准备走人,却想到泠月曾经说过:云相一直巳时起,采花作酿。
傅沉打量着小道童,“辰时呢?”
小道童一愣,尊者行踪本不该随便让人打听,但傅沉是观主的儿子,那就另当别论了。他毕恭毕敬的回答,“尊者去落霞山看日出了。”
傅沉心头猛沉,出院就朝落霞山飞去,晏清紧随其后。
落霞山上飘着几盏琉璃灯,黑夜无星,昏暗不清。
傅沉正要往前走,却被晏清扣住肩膀往回一扯。他方回头要问晏清作甚,晏清却抬手捂住了傅沉的口。
两人伏在树后,漆黑一片中亮着张明火符,符咒暗黄的光线照亮了一男一女。
正是步择世和云相二人。
他们怎么又混在了一起?傅沉皱眉。
“师兄还不肯回去吗?”云相柔声轻问。
步择世望着崩塌的冰崖,语带不忍,“步疏还是个孩子。”
“师兄不舍?”云相声音依旧温柔,声音平缓:“那你下去吧,他在崖底。”
步择世没有动,愁云满面。“相儿。”
云相目光凄凉,“步疏是你和他的儿子,师兄念旧情相儿一直都知道,如今想救就救吧。”
“你先回去。”步择世朝冰崖边缘走去。
云相不走,惨然笑了起来,“我与师兄青梅竹马,相识数千年,朝夕相对竟比不上一个人男人么?”
“相儿!”步择世驻足,双目满是愧疚的望着婀娜清瘦的女子,“你明知我喜欢的人从头至尾都是你,只有你一个。”
“那为何还要救步疏,因为我不能为师兄生子吗?”云相秋水杏眸淌出清泪,哀伤惹人心疼。
“你若执意如此,我便废了修为跳下去。”
“我不许!”步择世大声怒吼,疾步跑过去将云相揽在怀里抱紧,“不要做傻事,我们说好做仙侣的,你等我。”
“那师兄不要救步疏,好不好?”
步择世紧抱着云相,合上眼安抚,“好。”
云相满足的抱住步择世,师兄果然是爱自己的,当初那个男人不择手段的勾引师兄,就算生下了步疏又如何,还不是留不住师兄的心。
傅沉怒意盛然,眼睁睁的看着他二人下山去,恶狠狠的呸了声。
他快步走去崖边,撩袍蹲下见断崖处石口裂开的很新,想也没想直接跳了下去。
“阿沉!”
崖边空荡,他连傅沉袖子都没来得及抓住,晏清面无血色地望着漆黑的崖底……
步疏醒来是七天后了。
晏清来看过他一次。问他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掉到了冰河里。
步疏回忆,那日他起来后跟步择世在院中切磋了一个时辰,便去了空雾峰。落霞山是必经之处,后来走着走着,脚下踩着的那块地就崩塌了,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晏清手中紧捏着张符咒,是傅沉从步疏道袍上拽下来的。纵然冰崖崩塌步疏也不至于失去意识,如果不是云相这张万山符,步疏大可以从冰河爬起来,而不是沉入河底。
“师兄呢?”步疏朝晏清身后望去,没看见期待的人影,他明明盖了三层棉被怎么还觉得冷。
晏清道,“他有事,等几天来看你。”
步疏目光幽幽地望着门外,这次步择世没来看他,怎么连傅沉也没来,是出什么事了?其他弟子倒是来了不少。
后来步疏乏了又睡了过去,晏清交代人照顾好他,然后去了傅天行所住的天枢宫的方向。
傅沉到今日也还没醒。他将万山符从步疏身上拽下来,救了步疏不假。但万山符所承载着的重量全压在了自己身上,直接被沉到冰河旋涡最深处。
晏清沉着俊脸,过去时在门外看见了步择世、云相和上善一行尊者们,各个垂手站立,面露忧色。
他神情淡漠地朝门外七个尊者施礼,然后站在旁边。
步择世倒是看了眼晏清,“步疏醒了?”
晏清点头。
“怎么样?”步择世语气尽是担忧,害怕步疏知道是云相作祟。
晏清淡声,“步师叔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么?”
步择世被噎了口,晏清虽然为人冷漠但是待人极有礼数,从未这么和自己说过话。
“我们也是担心步疏,眼下傅沉还未醒来,我们抽不开身去看他。”云相柔声解释,眼眶泛红,“这怎么两个孩子都出了事?”
尊者默默然议论,可怜两个少年的遭遇。
晏清也只看了眼她,袖中的手捏着万山符。
正在这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傅天行俊脸的面容稍显疲惫,站在门内朝外道,“诸位请回。”
晏清未离开,傅天行将他招入室内。步疏、傅沉和晏清三人浑身湿透的被步择世带回来的,傅天行当晚就追问过晏清出什么事了,晏清闭口不言。
傅天行又问,“当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晏清垂眸不答,“阿沉醒后再说。”
傅沉这一睡就到了第十天,总算是睁开了眼。
傅天行一连给他输了十天的内力,见他醒来总算输了口气。
“豆芽菜呢?”他哑着嗓子问,“他没事吧?”
傅天行道,“已经醒了。”
“没事就好。”傅沉伏在床边咳嗽了几声,“清哥儿呢?”
傅天行找了件袍子给儿子披上,“在门外。”
傅沉果然朝门的方向看去,尽管视线被丹青屏风阻碍。
“那晚是怎么回事?”傅天行问,“你们三是约好了去冰河玩?”
傅沉一笑,牵动胸口郁结的寒气又咳了起来。
傅沉问:“我是怎么回来的?”
傅天行没有隐瞒,“步师弟将你们三带回来的,要不是他去找步疏,你现在早没命了。”
傅沉皱眉不解,步择世不是和云相走了么,怎么又将他们三带回来了,清哥儿也跳下来了?这么说来,步择世送云相下山是折中,所以才会将他们三带回来?
“想什么呢?”傅天行问,“与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傅沉摇头,许是躺的久了刚醒来脸色不好,“爹这事晚些再说,我想再睡会儿。”
傅天行离去。
傍晚才过来,小童端着汤药过来。
傅沉捧着药碗,连忙追问:“清哥儿还在门外?”
“要让他进来吗?”傅天行反问,垂眸看着正在喝药的儿子。
傅沉摇头,“晚些吧。”
他现在冷的发抖,不知是不是在冰河待久了,浑身上下结了冰似的,护体的灵气都运行不了。
傅天行又问了他当日怎么回事。
傅沉便一五一十的说了当日的事情,步疏失踪,决口不提在落下时遇到步择世和云相的事,后面只说自己和晏清没注意断崖,也掉了下去。
末了,傅沉似笑非笑的扯起唇角,“真该跟步师叔道谢。”
傅天行将信将疑,“当真如此?”
傅沉点头。
傅天行心存疑虑,准备去找步择世问明情况,嘱咐傅沉好生休息便要离去。
“爹。”傅沉朝那高大的背影喊道。
“怎么?”
“那个,”傅沉缩在被子里,冷得直发抖,“让清哥儿带床被子进来,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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