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一:
带晏清读完碑铭, 准备回去。
路上遇到黑鹤领着众妖游荡, 傅沉熟络的同他们打完招呼, 见身旁人神情淡然,想来晏清也是不喜欢和这些妖魔鬼怪打交道的。
傅沉同黑鹤挥了挥手,“我先带师兄四处走走。”
“好生俊俏的小道士。”无面女痴痴地望着晏清,“比小沉儿还好看。”
“好看么?以貌取人, ”傅沉轻哼,“肤浅。”
正说完一张血盆大口冲上来,吓得傅沉后跳躲开,脚没站稳朝后倒去,好在晏清错开一步,张开臂膀揽住了他。
傅沉脸色煞白, 拍开那张可怖的大脸:“快走开!”
“还肤浅么?”风尘女缩回拉的变形的脖子, 顺势抹了把无面女的白纸脸庞,“哭什么哭,你本来就肤浅,怎还要哭?我都吓过小沉儿了。”
众妖嬉笑闹作一团。
晏清将傅沉推开, 理了理被他压皱的领子,淡然望着远处,“走吧。”
傅沉跟上他。
“小沉儿!”
“前辈?”傅沉闻声转身看向黑鹤, “有事吗?”
“今晚是鬼火节,你记得来。”黑鹤说完, 见傅沉面露难色, 他又补上一句, “你那师兄也一起来吧。”
傅沉知道晏清这人清高持傲,肯定不愿去和这些妖怪瞎折腾的,所以他只朝黑鹤笑着挥挥手,没有应下。
两人并排而行,傅沉又将手搭在晏清肩上,却被少年一把掀开。
傅沉笑着追上去,直接勾着晏清的脖子,“这又不是在山下,师兄还这么正经么?”
“门规。”说完再度掀开他。
傅沉唉唉叫了好几声,跑到他身边去,“晏玄非。”
“嗯?”晏清答应。
明知他不会答应,傅沉还是抱着不存在的希望去问,“晚上要一起去么?”
晏清不假思索道,“我理应回观中,离开思崖好几天了。”
傅沉知他说的有道理,心上还是有些不舍,依旧想挽留,“你不是从没看过庙会么,鬼火节也很有意思的,和山下城镇的灯会很相似,他们虽然是妖——”
傅沉合上唇,因为晏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视线中似有责备。
他抿了抿唇,“晏玄非,我是说——”
“你既然知道他们是妖,就该保持距离。”
晏清皱眉望向他,哪怕他们现在没有恶意,到底是人妖殊途,傅沉将来要继承三清观,如今还小万一受了蛊惑,一步错步步错。
傅沉不再多言。
晏清回洞穴内收拾好东西,带走冰魄。
两人间的沉默被傅沉挡住门口打破。
他道,“明早我送你过去,就留一晚。”
晏清只看向他,傅沉明白这个眼神的含义,却固执的不让开。
将持续就,晏清启开唇角,有抿紧,一句话也没说直接从他身体穿过去,和第一次见面一样。
身后脚步声渐远,傅沉气恼的回头,见清瘦的背影在暗沉的天色逐渐模糊。
他拔腿追赶,口气不悦:“晏玄非你等等我!”
不知道那人听见没,反正傅沉很快就追上他了。
晏清声音清亮,连着沉思的眸子也亮了,“你来干什么?”他以为傅沉生气了。
傅沉喘着气,皱眉:“送你。”
“我知道路。”
“我就要送你!”傅沉说完就抢过他手里的冰魄,不经意抬眼对上晏清探寻的视线,心跳忽而乱蹦。
他弄不清为什么会这样,但被晏清这样看着很是怪异,恼道:“还走不走的,不走就跟我回去!”
落在晏清身后的他,恍然听见了声笑,快步走过去看,发现晏清绷着脸根本没笑。
陪他走到结界旁,傅沉不舍的将冰魄丢到他怀里,心情失落的不想说话。
晏清走了几步,在桥上转过身来,“还有五十二年。”
傅沉一乐,“你都帮我记着呢?”
迎上他笑意盈盈的视线,晏清看了会错开眼,冷声交待:“不要惹事,过崖那些妖物莫要再去招惹。”
“我知道怎么做。”傅沉之前也同晏清说过这些妖物没有恶意,但晏清和自己观点相左,他也不想迫使晏清去接受自己的想法。
晏清是担心傅沉在师父闭关的时候闹出事来,到时候没人能保他。
“步疏和泠月他们都在等你,别让他们久等。”
“要不了太久的。”傅沉挠头,挑起好看的眉眼笑道,“那我解禁的时候,你要不要来接我。”
“行。”晏清没有思忖直接应下。
傅沉诧异,连忙接上:“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晏清走了,头都没回一下。傅沉一直挥着胳膊,等了许久才转身朝过崖方向走去,还有五十二年呢。
他回去洞穴内待了会儿,躺床上寻到晏清的一根头发丝,玩了半天后朝外走去。
鬼火节正进行到一半,妖魔鬼怪举着火把围着伏魔山走动,哼着奇怪的曲调,笑声悠扬。
人群里有只老妖抓了把傅沉,将他拽进来鬼火圈里。
傅沉手中没火把,为了应景,抽了张符咒甩到空中,纯正的道家真火烧的噼里啪啦的响。顷刻间,前后妖魔自觉地和他保持距离,纷纷低语:哪儿混进来的臭道士。
黑鹤闪身到傅沉身后,弹指灭了那张引起群怒的符咒,“你那师兄呢?”
“走了。”傅沉又点了张符。
黑鹤又灭掉,“所以你臭着张脸?”
傅沉扯开嘴角笑了笑,然后拉长了脸,胡乱抽了几十张符将自己包裹起来,咻的一下全烧起来,熊熊罡风烈火,吓得他前面的妖怪一溜烟儿妖化逃窜。
傅沉被黑鹤踢出去,他坐在摆满酒肉的桌前,看着那群围着火堆用妖法过节的怪物们,要是晏清在就好了,他有好多话想和人说。
叹了口气,傅沉倒了杯酒和黑鹤喝了起来。
“你要是不想他回去,我可以折了他仙骨留在这。”
“呵。”傅沉掷杯轻笑,眼里清冷如霜,“前辈这是迫不及待踏我尸体了。”
黑鹤怎会听不明白这么浅显的警告,藏住笑意继续挑衅,“不就是个长得好看了点的师兄么?”
“这和好看没关系,”傅沉一本正经的胡诌起来,“三清观的门规,同门之谊当比命重。”
黑鹤笑了,三清观门规制定的时候他是亲自在场,怎不记得有这么一条不讲道理的。
傅沉说完扣起酒坛豪饮,胸口浸湿大片。
黑鹤别有深意的看着口口声声同门之谊的少年,转而问道,“你们在崖底禁地遇到他了?”
“谁?”傅沉喝了九坛,现在有些头疼。
“寒兽。”黑鹤仔细描述起当时见他时的模样,“白发银眼银袍,妖气逼人。”
傅沉落下酒坛,看向黑鹤点头,那人似与父亲有仇,叫嚣着要他死,还伤了晏清。自己从未听父亲提起过这人,所以也不清楚这些旧事。
“他被关在崖底几千年了,之前逃出去一次,后又被关了进去。”黑鹤是记得他的,第二次被关进来时在冰面拖了一地的血,傅天行持剑想要取他性命。
黑鹤又道,“他有半具仙骨,一只年纪轻轻的妖能有如此修为,难能可贵。”
原来这妖兽也有仙骨,还是半具?傅沉没听过仙骨还能修半具的,越发好奇,“他是犯了什么错?”
黑鹤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如果不是作恶多端,雕玉郎不会将人关在禁地。”
傅沉又开了坛酒,到时候下山问父亲好了,算了,要是父亲知道自己乱闯禁地免不了一顿管教。
“你莫要再去崖底了。”黑鹤告诫他,“寒兽修成仙骨后,禁地冰牢就困不住他,可来去自如,他与雕玉郎的仇难免会牵连无辜。”
傅沉答应。
五十多年于道家并不长,世说弹指百年矣,何况五十年。
在过崖的最后一夜,傅沉同众妖闹了一整晚,第二天穿起洗的发灰的道袍,将头发束的一丝不苟,背起长剑同这些老友道别。
黑鹤领着无面女等妖怪将他送到伏魔山的结界,他们都是几万年资历的老妖怪,见惯了生离死别,同傅沉挥手道别。
“小徒弟,出去后别收敛性子,越张扬放肆越好,记得犯错早些回来。”
“谁是你徒弟?”傅沉笑着摆手,“走咯。”
他转身步伐轻快,如同一只笼中鸟终于可以飞出囚牢,心情说不出的愉悦。
算起来后五十二年里,晏清来见过他五十一次。
傅沉迎着灰蒙蒙的落雪朝前走,一边想着,晏清这几十年里肯定犯了五十一次错,每一年都是挑在他生辰那日过来,在桥边等他。
记得晏清第一次来找他。
傅沉正在伏魔山和众妖摆宴庆生,回头就见晏清站在结界外面。蓝衣黑袍莲冠挽发,少年五官清美,马尾被风刮起。
他借着酒意,跌跌撞撞的将晏清拉进席间,抱着那人笑了一晚,到最后真的醉了,就趴在晏清怀里撒泼,质问晏清怎么这么久才来看自己……
第二日醒了酒,晏清不见踪影,自己跑遍整片过崖终于在藤萝后面的水池找到他。黑鹤说:你抱着晏师兄一整晚,也是同门之谊?傅沉哼哼的去送晏清,一脸满足的笑。
第二次来生辰,傅沉老实的在桥边等他,他偷偷带晏清去过崖最高的群鹤台看星星,黑色的云鹤结伴飞起,只是浓雾太黑,没什么星星。
傅沉凝气再用内力震碎,愣是在半空中给晏清构出一片璀璨星河。
晏清挑眉,拔剑使了一个法阵,不是三清观的天罡剑阵。他脚下踏着北斗七星,湛蓝的光亮和白色的星子耀眼夺目,和他人一样。
再往后几十次,傅沉总会带着晏清四处逛,去山上找野果,去冰河垂钓,就算什么都不做和那个寡言的少年待在一起,逗逗他也会觉得畅快。
傅沉抽回思绪,直到看见桥头站着傅天行。
傅沉朝他恭敬地施礼,“儿子领完罚了。”
和百年前一样,依旧是俊俏的少年郎。傅天行严俊的脸色终于有了轻松的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领着他出去。
傅沉随口问,“步疏在外面没?”
“在。”
“泠月呢?”傅沉道,“逢幸呢,眠归呢,蓝沁呢?”
一连串念出不少弟子的名字,傅天行点头,“都在。”
傅沉惊呼了声,故意问了句:“步师叔也在?”
“师弟和云师妹去烛山讲道了。”
傅沉松了口气,不在正好。他跟着傅天行一前一后从思过崖的石门走出。
上善尊者甩了甩拂尘,语带欢喜,“沉儿可算是出来了。”
傅沉朝在场的几位尊者施礼,一一问过安好,寒暄了几句后迫不及待地跑去晏清身前。
整衣振袖,眉眼漾着肆意的笑意,傅沉露出小虎牙,合手朝晏清施礼,“大师兄好。”
晏清脸上淡漠无波,还礼过去时看了眼对面少年。
“师兄!”步疏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傅沉,“你终于出来了!”
步疏搂的用力极了,傅沉差点喘不上起来,回抱了会儿,见他老不放开,失笑地拍了拍豆芽菜的后背。
“松开,松开!”
“不,再抱一会!”步疏想到自己闯祸确然傅沉背锅,哇的一下抱着傅沉哭了起来,“沉哥哥。”
“你怎么还这么爱哭啊?泠月也不管管你的么?”傅沉也很无奈,求救似的望着晏清。
晏清眉头轻皱,拂袖和其他弟子走了。
又哪里惹他不快了?傅沉没多想,就和步疏一道,正好泠月和逢幸、眠归三人也走过来,下山时自然聊起了易风。
傅沉随口问他现在如何了。
“你被关在思过崖,三个月后易风就醒了。”回答他的是步疏,“被逐出师门,遣下山去。”
“咦?”傅沉颇感惊奇,之前步择世不是还百般维护的么,“你爹没说什么?”
步疏摇头,“没。”
傅沉想问步疏,既然易风不在的话,那步择世待步疏是不是有所改善,但见旁人在此也就作罢。
到山下,有小道童跑过来同几人施礼问好,最后朝傅沉道:“傅师兄,你住处的衣物书籍已经搬到了小遥峰。”
“怎么,”傅沉纳闷,“为什么要搬?”
“对啊,忘记跟你说这事了。”步疏拍头,歉意的解释,“弟子过一百岁就该分院,那时你人不在,师父闭关,所以就由大师兄帮你选了。”
“这样啊。”傅沉皱眉,小遥峰也太远了吧,还在万丈冰川之上。以后卯时打坐,那岂不是寅时睡不了多久就得起来。
“我俩可能赶不上打坐了,还不快让小月儿帮忙。”傅沉心里很清楚,过了百年闲散的日子,往后多半是不能准时来的。
步疏脸色尴尬,不自在地咳了声,“那个师兄,我不和你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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