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问什么?”晏清折身走回来。
傅沉更想问他怎么弄断了云相的戒尺, 这不是找不痛快么?但想晏清矜傲的性子, 再问下去肯定得走。
他随手燃了张符咒悬在夜空中, 朝晏清扬了扬右手。
“喏,你看看这就是被你打的。”他指着那块疤,“疼死了。”
晏清目光落在那疤上,声音依旧淡然, “很疼么?”
“这不是废话?”傅沉右臂三天都动不了,好了后这疤不管怎样都除不掉。
“晏玄非,你以后可不能再打我了!”
晏清瞥了他一眼。
“我可是当了三个月的废人,疼昏过去半个月,躺地上懂都动不得,”傅沉举着胳膊喊疼, 满是委屈, “听到没,以后不许打我!”
许久后,晏清点头又嗯了声。
“嗯是什么意思?”傅沉得劲了。
晏清沉了脸色,捏紧骨扇, “不会了。”
本以为借着醉意提起这事晏清会训斥他当时出手伤人,罪有应得,没想到是自己想多了。
傅沉朝他盈盈笑道, “你被罚了几天?”
将折扇收回腰间,晏清又拿出戒尺, “修好。”
“那到底怎么断的?”傅沉小时候还拿这戒尺玩过, 忘尘圣人所留之物, “我小时候拿去玩投壶,从天枢宫的楼顶掉下来都没弄损。”
“折断的。”晏清平淡的回答,“用手。”
傅沉能想到云相当时的表情,顿觉有趣的很,偏偏还是最懂事的大师兄做的,“哈哈哈……”
两人盘腿隔着结界打坐一夜,看了一宿的星子,天色渐亮。
“我先回去,”傅沉站起来,眼里都是笑:“你就在这等我。”
晏清也站起来,看着少年清瘦的背影远去。
昨夜听晏清说修补戒尺需要冰魄,寻了好几天都无所获。过崖那些老怪物活了这么久肯定知道些,傅沉打定主意运起轻功飞走。
他直接找到被这里妖怪奉为妖主的黑鹤,问他有没有听说过冰魄。
黑鹤披着黑色的羽氅,“有,问这个做什么?”
“找来玩打鸟兽。”
“打鸟兽用炼浆石也可以,”黑鹤并不信他这套说辞,“冰魄么,我只在崖底见过,其他地方有没有就不知道了。”
傅沉问,“过崖崖底?”
“这不是废话。”黑鹤不耐,“死了心吧,安生找炼浆石去。”
“炼浆石太丑,拿去打鸟,肯定打不着好看的。”傅沉笑说,他可是要找来送人的。
黑鹤挑眉,瞅着走来走去的少年,“怎么,你今天很开心?”
傅沉哼了声,“每天都很开心。”
黑鹤不再追问,傅沉从来这儿就没哪一天跟今天似的,走起路来透着股张扬劲儿,一脸春风得意。
傅沉道谢就要走,黑鹤挑眼飞到他身前挡住,“你真要找冰魄?”
傅沉点头,“难道是说笑吗?”
“不可。”黑鹤摆手,“崖底情况凶险,只能从桥上下去,我和无面女他们都离不开伏魔山的。”
傅沉神情轻松,“我自己去。”
“冰魄那东西除了好看没有任何作用,你找它来玩?”
“对啊,打鸟兽的。”傅沉挥手,才不会说是要拿去送晏清的,随口道:“到时候给你也带一块。”
“你!”黑鹤见他执意如此,只好叫来其他妖怪们一起劝阻,使出浑身解数想拦下他。
傅沉被一群妖魔鬼怪追着跑,连忙下法阵留住他们,一步跳出了伏魔山的结界,看着那群鬼怪被结界弹了回去,放声大笑。
“回头找到冰魄,给你们也带一些来玩。”
无面女抱住风尘女大哭,“大概这就是永别吧。”
风尘女搔首弄姿地朝傅沉挥手,“那你带块剔透的,我给无面补眼睛。”
小妖道:“我们养大的徒弟还没一统修仙界呢,就赶着去崖底送死了!”
黑鹤扯着嗓子,面容严俊:“别去靠近禁地,千万别去。”
“知道了。”傅沉挥手走远。
傅沉走到桥对面,见晏清还是清晨离去时的姿势,站这么久不动,他都不觉得累吗?
去同晏清说了情况,冰魄在过崖崖底。
“等父亲出关再想办法吧。”傅沉打不开结界,就算拿到了冰魄也没办法给他。
晏清若有所思地看着这面无形的结界。
见他一直不说话,傅沉当他不愿空手而归,只好咳了声,“这样吧,我去过崖崖底探路。”
晏清视线朝云雾缭绕的崖底看去,根本就看不清地下面貌,有说是冰川,有说是深渊。正犹豫着崖底会是什么,傅沉突然喊了他一声,纵身跳了下去。
“傅沉!”晏清神情大乱,惊慌充斥双目。
刷刷的风声至少响了一刻钟,傅沉跳下去没控制好距离,在冰面上滚了两圈后,四仰八叉地趴在冰面咳嗽两声,后背疼得厉害。
“这么结实的?”他拿手捶地上,差点要了命。
不一会,旁边一声熟悉的闷响。
傅沉眯眼看去,脸色大变,连忙跳起身来,“晏清?”
他别是跟着跳下来了,他是在思崖的冰川?
不知道结界还在不在,傅沉快步朝站姿如风的少年奔跑过去。
冰川上冒着寒冷的白雾,晏清还未来得及看去周遭,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借着年少时的身高优势,傅沉摸了摸晏清的脑袋,将头埋在晏清脖间,紧张激动到无法可说的地步。
“居然没了结界,晏清!哈哈。”
傅沉几十年没见过熟人,激动收紧胳膊将人抱紧,“晏清。”
“嗯。”
“我是不是离开过崖了?”少年青涩的声音有些抖,“”
晏清并不喜欢这样的姿势,垂下想推开他的手臂,“算是的。”
以前听那些老妖怪说寂寞孤独,傅沉还不觉得,因为在过崖也能自得其乐。可昨晚在桥上看见晏清的时候,他真切的感受到了怅然,直到现在,没有结界的阻隔,没了所谓的面子,傅沉疯狂的想念外面的世界。
晏清被他压着,脸紧贴在傅沉肩上,再次推开他。哪知傅沉越抱越紧,“再让我抱一会。”
“为什么?”
傅沉也说不清为什么,想了想道:“我等会跟你说。”
晏清便不再推他,垂着双手任由他抱着,耳边是少年身体绷紧的兴奋。他性子一向淡,看谁都是一样,之前见傅沉跳下来也只是担心,唯独这一刻被傅沉抱着时,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双手该放在哪。
之后二人去找冰魄,傅沉没问他是怎么下来的,晏清也没问他抱自己的缘由,两人默契的走在一路。
冰川辽阔,寒雾浸骨。
傅沉和晏清都运起体内真气来抵挡寒气,走了一路并未寻到冰魄,寻到夜里,傅沉正想找个地方将就一晚,晏清却没有休息的意思。
他点了张明火符引路,“上善尊者说冰魄幽蓝色,夜里亮若星辰。”
两人一找就是两天,记不清走了多远,终于在第三天的深夜找到。
傅沉一眼看见远处幽蓝色的寒光,指着远处,“你看,喏!”
“应该是。”晏清声音轻快了些许,“去看看。”
傅沉点头,轻身掠过冰面飞了过去,待走近才发现不好,这地方应该是黑鹤说过的禁地。
一座凿在山体里的冰牢,冰山上刻着两个直白的大字:禁地。
而冰魄就在冰牢内壁上闪闪发光。
晏清走近,见傅沉面露难色,他皱了皱眉,“我进去采。”
傅沉拦住,“里面有人。”
晏清细听,闻有呼吸声贴着地面徐徐传来,他拂开傅沉走上前,“很快。”
两人迅速接近冰牢,外面是冰柱栅栏筑起的高门。晏清正要用仙骨穿过结界,哪知牢内传来一声刺耳的笑声,突如其来的风雪席卷出来。
傅沉拈诀挡开风雪,还是被强劲的风掀翻在地,他正要起来,后背被一具身体压住,侧头去看正是晏清趴在他身上。
“别动。”晏清贴在他耳畔道,双臂撑在他两侧。
傅沉心跳蓦然加快,耳根发红,连忙低头埋在雪里。
见状,晏清将他揽在胸前。
风雪肆掠,刮得晏清后背生疼。等了好一会儿才停歇,晏清率先抖开落雪站起来。
冰牢内站着一个男子,身穿银色长袍,散披着长发,五官精致俊美,冷冷的望着晏清的方向。
“你是谁?”男子问。
这里是长泽山域,属三清观范围。被关在这种地方的肯定是犯过大错的,而且男子眼中流转的恨意。
晏清自然回了句:“烛山后辈。”
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你为何穿着三清观的道服?”
晏清单手抽出折扇,刷的声打开,“传习弟子。”
“太上?”男子淡银的眼睛亮了下,不仅是个烛山的还是晏氏一脉,年纪轻轻能持太上骨扇者绝非凡人。
他敛去讥笑,正色询问:“那你怎么会来这里?”
晏清语气如常:“观里师尊讲道,我与师尊意见想驳,师尊想用戒尺打我,我就折断了戒尺。”
说到这,他掏出断成两截的戒尺,“是以师尊命我找寻冰魄修补断尺。”
男子大笑,拂袖便又是一阵风雪灌出:“我道烛山都是晏明修之辈,遵从礼教,严于律己。不想还有你这样放肆的后生?”
晏清敏感的觉察到这人眼底努力的退散,在听见家父的名字,心中微愣。
男子追问,“晏明修与你什么关系。”
“家父。”
“竟是这样?”男子将玉貌仙姿的少年仔细看了一番,确实与晏明修又七分相似,“我有他早年有过交情,这次当是还清了。”
回身将冰壁上的冰魄取下,男子随手丢了出去,“一直往前面走,会有千生藤,爬上去即可。”
晏清将冰魄丢给身后的傅沉后,同里面被关押的人道谢,“不知前辈怎么称呼?”
男子不答,突然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傅天行死了吗?”
晏清暗叫不好,想让傅沉快走。
男子瞳孔紧缩,已经看见晏清身后的傅沉,脸色大变,“你是云姬的儿子!”
傅沉惊诧不已,“你认识我娘?”
“岂止!”男子一双眼陡然间变成血红,死死的瞪着傅沉,情绪激动道:“傅天行这个小人!他没死对不对,你告诉我,他是不是还没死!”
傅沉脸庞骤冷,“我爹尚在。”
男子四肢都被链子锁住,招出冰刃朝傅沉飞去。
傅沉轻身跳起躲开,又运气护体。
这个举动已经激怒了里面的人,晏玄非急声朝他喊道,“快走。”
来不及了,傅沉想躲,但那只手已经碰到了他的衣服,他连忙拈了个凶狠的诀。身体却在下一刻被撞开,晏清被只枯瘦的手抓到了冰牢里。
他本想再去抓傅沉,晏清挡在他前面。
“滚。”男子俊逸的脸上不复先前斯文,冷声呵斥,“我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才留你一命,竟敢坏我好事。”
“不必看在他面上。”晏清不避,背对着傅沉,“我自是不让。”
男子冷哼,再度朝傅沉出手,晏清拔剑下了剑阵,与之交手。
傅沉心急如焚,他刚碰到铁牢的栅栏就被结界弹开,如何都靠不近,那为什么晏清会被抓进去?
眼见晏清与男人打的难舍难分,傅沉慌了,“晏清!”
“呵,没想到啊。”男子看着几度被弹开的傅沉,边与晏清过招边冷笑,“傅天行在禁牢下了结界,三清观的弟子都靠近不得,没想到啊没想到!”
说着,他眸光一变,直接抓住了晏清的剑,鲜血四溢。
“你居然有仙骨,哈哈哈!”男人近似疯狂的笑了,一把折断了剑,空手抓住晏清的肩膀,五指为刃刺穿他的肩膀,扯到了那根仙骨。
“你不替那个孽障挡这一下,他也不会被我抓进来,是不是后悔了?”
晏清被他按在冰面上,吃痛的闷哼。
两人继续斗法,晏清自然不比里面这男人修为深后,地面撒着鲜红的血迹。
男子十指作刃,挥动脚链手链缠住晏清,割破肌肤直接朝着仙骨而去。
等着外面的傅沉早就面无血色了,双眼恨恨的望着里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晏清浑身是血的站着。
晏清闭眼,转动指尖太上,一时金光大现,趁男子被刺目金光逼退时,他抓住机会从冰牢撞了出来。
傅沉一步冲上去,紧紧地抱住晏清,那只手又伸了出来,傅沉转身将背交给那只手,被拽到冰牢前被结界用力弹开。
“烛山的,你有仙骨又如何?”男子尖声嘶吼,朝着牢外,“跟三清观的人混在一起,没一个有好下场,没一个!”
傅沉长袖都被血沾湿了,连肌肤上都是湿的,冰冷的触感让他止不住发抖。
“以前也有人和你一样有仙骨,可那又如何,还不是死了,就被傅天行亲手杀的!”
男子抓着冰柱,恨不能冲出去,恶狠狠的望着傅沉的背影,“姓晏的,再不滚回烛山,你迟早也是被人抽筋扒皮的下场,你等着看吧!”
望着那两人逃似的奔跑渐远,男子困住牢里失声痛骂,“傅天行你不得好死,三清观不得善终……”
“晏清,晏清……”他背着晏清在风雪里奔跑,耳畔再没凶狠凄厉的嘶吼,只有断断续续的喘息。
晏清闭着眼,头垂在他颈口。
傅沉跑的极快,眼眶发涩:“你回我一声好不好?”
晏清闻声连看他力气都没,跟别提回应他,伤口有些疼。
“晏玄非。”傅沉不敢垂眼去看,地上拖了一路血迹。
身上的少年没有丝毫反应。
“晏清,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我跟你说吧,我话多,你嗯一声,求你了。”
傅沉絮絮叨叨的同他说这话,满口风雪,脸色覆了层冰渣子。
终于找到了千生藤,傅沉脱下衣服将少年绑在自己胸前,拽着千生藤一步步往上爬去。
晏清的头顺势埋在他颈窝,细腻光滑的热度蹭着自己的脸,温和舒服的很。
“晏清。”傅沉一边往上爬一边说话,不知是太冷还是太害怕,声音竟有些发抖。
“我小时候喊你小仙女真的没有戏弄轻视你的意思,那时候就好奇你是谁,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比你好看的人。”
“后来,我处处惹你生气也是张扬随性惯了,不是因为讨厌你才给你难堪。”他说,“后来你扒我裤子,我也早不生气了,看了就看有什么大不了的。”
“七夕的时候,师妹们给你绣的香囊也是我丢的,”傅沉一件一件数起以前的事,“我不喜欢,她们给我绣的我也丢了,所以扯平了好不好?”
“还有,我不是故意骗你我有梦魇的……我想过好好跟你道歉的。”
“你及冠回三清观的那晚,我在藏书阁是故意露的那一手,凝气冰封了藏书阁,我知道你肯定看得见……”
我想讨好你,不想你对我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淡漠神情,是想和你当道友的。傅沉心说。
“晏玄非。”傅沉嗓子发干,鼻尖莫名的酸,还没好好的跟他道歉,他怎么就是不理自己。
“我不是故意打易风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违反门规,我也不想惹你生气,我已经在改了,那时候打坐早课我都没迟到过。”
记不清说了多久话,杂乱无序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管是惹他生气的,还是故意找事的……很多事情他都记得清楚至极。
傅沉怀里的少年安安静静,他再也控制不住恐惧的情绪,将人紧搂的胸前,唇擦过他的发顶。
“晏玄非。”傅沉声音低的很,尾音发颤,“及冠那天父亲来看我,我不知道你会来的。我害怕……看到你很开心,我怕你又摆出嫌恶的神情,训斥我责备我。”
掌心早被千生藤的刺扎破,缓缓往上攀,似没有尽头。
“我那时候想告诉你,我也有字了,是父亲和娘亲约好的。”
傅沉麻木的往上,“晏玄非,我可是只说一遍的,你得记好。”
他正要说时,脖颈间细嫩的肌肤碰到冰冷的唇,让傅沉有些瑟然发抖,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那微凉的唇瓣碾过他起了鸡皮疙瘩的颈子,动作轻柔的撩动,“我知道。”
晏清依旧闭着眼,失血太多让他有些无力,埋在冒着细汗的颈子里轻叹了口气。
“傅良夜。”他合着眼,缓缓念道,“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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