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傅沉皱眉, 听不懂他在胡言乱语什么。
“就跟当初勾引师父的那个男人一样, 步疏是不是也勾引过你?”易风斜眼不屑的挑衅, “说起来,你和步疏打小住的近,睡过不少回——”
傅沉这次倒是听懂了,一脚踩在易风胸口上, 拔剑直指那人脆弱的喉口,声音比此时落在脸上的雪还要冷几分。
“你再说一字试试?”
易风被踩得断了胸骨,裂开发疼,瞬间仰头咳出血来,身体的颤抖让他不由自主的上仰着脖子,喉咙刮过剑刃破了条口子。
他知道出血了, 连忙慌了神哭喊, “大师兄,救命,救救我!”
大师兄?傅沉脸色一僵,提剑回头。
晏清正站在不远处, 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傅沉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越发握紧了剑。
晏清也只看了他那么一眼, 然后淡漠的视线掠过傅沉,落在地上求饶的少年身上。
傅沉收了剑, 朝易风道, “滚。”
易风啐了口血水, 胸口被踩断的耻辱让自己失了理智,扯开唇角低声痛呼,“真喜欢步疏啊?想来也是,步疏的娘是男人,你娘不会也是——”
晏清见傅沉收剑便稍放下心来,刚想斥退看热闹的弟子。傅沉猛地拔剑朝易风下了个阵,挥剑砍了过去。
傅沉从小就没见过娘亲,有说他出生的时候克死了娘亲,从最初的不懂到后来接受。儿时他还会抱着傅天行哭,傅天行说娘亲是世上最好的女人,只是天意不可违。傅沉不懂什么天意,他只知道自己害死了那个女人,父亲这么些年只在暗室里笑过。
娘亲二字是傅沉最不可动的逆鳞,现有人堂而皇之来动,他又怎会手软!
易风以为傅沉最多就是吓唬自己,哪知动了真格,顿时面无血色往旁面滚了个圈,“救命,大师兄快救我,傅沉疯了疯了!”
傅沉怒意盛然,眼里再无笑意。
易风在傅沉的阵中受到了压制,爬滚的动作也不如以前迅捷,直接被一剑贯穿肩头钉在了阵中,再也逃窜不开。
不过是眨眼的事,谁都来不及阻止。
晏清动怒,生硬冷冽:“傅沉!”
“这事你别管。”傅沉头都没回径直朝易风走去,肩膀一重。
他知道晏清手长的好看也很有力,那次后山扫雪是摸过的。此时那五指捏的他骨头都疼了。
傅沉看都没看直接掀开,厉声怒斥,“说了让你别管!”
他出手极快,晏清被甩开后转头间,就看见傅沉单膝跪地掐着易风的脖子。
易风瑟瑟发抖,痛苦的在地上挣扎,肩膀撕开大片血迹。
步疏跑去拉开傅沉:“住手,快住手沉哥哥!”
傅沉倒没掀步疏,只是看清步疏那双接过白刃的双手裂开豁然血口,他突然推开步疏,易风对步疏不曾手软,他又何必留着这个人渣。
捏着易风的脖子,手上用力,瞬间发出卡擦清响。
易风瞪直双目,脖子一歪,倒地昏死过去。
忽的右手一麻,傅沉整个人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掀出去,趴在地上吐了口血水。左手撑着地面站起来,他整条右臂完全使不上力,又痛又麻,特别是右手背面被打的那处,火辣辣的疼。
晏清拿持玉骨折扇,扇侧沾了血迹,染开最上的一朵梅花。
他黑白分明的眼眸没有丝毫温度,冷冷的望着傅沉,等一个解释。
早就习惯了他这种嫌恶轻视的目光,只是现在对视时,傅沉多了份压抑。
将依旧发抖的右手藏在袖中,傅沉先自嘲地笑起来,“大师兄可是要带我去领罚?”
晏清视线紧锁着他,看着傅沉脸上一副无所谓的恣笑,转身拔了易风肩头的剑,招来弟子将人送回步择世的殿中,而后一言不发的朝书堂方向走去。
傅沉佯装无事,回头看向欲言又止的步疏,扭头又朝一旁吓呆了的眠归和逢幸他们说,“没看见大师兄都去书堂了么,你们在不过去是想被云相尊者罚吗?”
弟子大气都不敢喘,安安静静的散了。
见了血的太极广场还透着股腥味,眼下就剩下步疏,泠月还有他。傅沉心想这样也好,反正他也不愿听步疏同自己说对不起。
“小月儿,你再不带他去止血,步疏这手得废上好几个月。”
傅沉没说假话,步择世待易风还算不错,挑给易风的剑是这一届门生里唯一一把镀了法力的,平日易风嘚瑟惯了倒也没伤人,今见步疏手中伤口一直流血不止,深可见骨。
“师兄,对不起。”步疏胡乱的擦了擦怎么也擦不干净的手,鼻尖一酸,眼中涨疼。
傅沉走过去,顿了顿抬起左手,摸了摸步疏的脑袋,将豆芽的头按在了自己肩上,“小月儿你看,步疏怎么就长不大呢,比你还能哭。”
“我才不会哭!”泠月反驳,涨红双目,“步师兄哭又如何,我又。”她适时地停下,不管步疏如何,她都喜欢这个温柔的少年。
没抱多久,傅沉就推开在自己肩上嚎啕的步疏,衣服都被他蹭满了血迹,很是嫌弃的开口,“去去去,小月儿还不快带他去找上善,给伤口上点药。”
“那你呢?”步疏追问,今天闯了这么大一出大祸,该如何收场。
“我去跟云相说,早课你和小月儿都不去了。”
“我去吧。”泠月自告奋勇,她担心傅沉说错话惹师父生气。
傅沉没等她说完就直接走了,背对着他们挥扬胳膊。背影消瘦,未到及冠之年只绳子束着个马尾,走在阳光下很是轻狂洒脱。
就此挥手作别,往后整整一百年,步疏都没再见过这个少年。
三清观有一处思过崖,听名字就知道是一处关着犯错弟子思过悔改的地方。
思过崖其实又分为思崖和过崖,思崖在上山行一段路就能走到;过崖则在思崖对面,中间有道长桥相隔,桥下是万丈冰渊,上涌的寒雾将半道桥都掩在了白茫一片中。
寻常弟子犯了错会被关到思崖,轻则两个时辰,重则三日。而过崖是什么样很少有人知道,从三清观建立之初到现在,被封了许多年了。
傅沉持剑伤人,还当着众多师弟师妹的的面视门规于不顾,不念师门情谊,掐断易风脖子想置人于死地。此举惹怒步择世,山中八个尊者纷纷聚在傅天行的殿内,要掌门师兄给个说法。
而堂下,傅沉站得笔直。
云相斥责他仗着自己是掌门独子所以无法无天,目无尊长。
其他尊者或多或少都有见闻傅沉张扬随性的做派,虽说晏清是傅天行的大弟子,但他们心里都清楚的很,三清观迟早是要交到傅沉手中的,并不是傅沉资质不好。
相反,傅沉除了没天生仙骨,其他天赋悟性都远高于常人,特别是修气这方面,小小年纪凝气化咒,道法精妙了得。
也许就是这份聪明,让傅沉过于狂妄浮躁,这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能给他一个教训也好。是以,这些尊者们都附和了云相的说法。
连上善尊者这样的老好人也说:“掌门师兄打理观中事务繁忙,只是沉儿这次下手,确实太狠了些。”
他被传到傅天行的殿内议事时正遇到被人抬着的易风,奄奄一息凭丹药吊着口气,粗略一探脉,哪怕易风将来好了,恐怕也不能再修道了。
堂下议论纷纷,心疼易风伤势。傅天行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步择世,“步师弟以为呢?”
步择世脸色极差,声音倒没表现出怒意,平和的开口道,“易风是我唯一收的的徒弟,不管事后如何我也不会再收第二个徒弟。”
“步师弟果真是念情的人,”傅天行闻后点头,“我会亲自去岐川药谷找人替易风疗伤,你看如何?”
听闻岐川药谷,步择世一扫温和,面容冰冷,连声音都寒了下去,“易风是我徒弟,不牢掌门师兄关心。”
傅天行不语,只望着步择世,等他开口。
“步疏是我大徒弟,看他落得眼下惨样,我枉为人师。”步择世怅然,眼中似有痛苦万分。
其他尊者纷纷深表同情,感慨好好的一个徒弟怎么这般可怜。
“傅沉是掌门师兄独子,从小就处置不得,而且这错也不怪他。”步择世声音听似痛苦不得解,想了许久后道,“那就罚晏清吧。”
傅天行神情高深莫测,坐在高处哦了声,“晏清何错之有?”
“他是大师兄,却冷眼旁观同门斗殴,该罚不该罚?”步择世微顿,稍带着一丝怒意,“而且,我的大弟子成如今这样,掌门师兄的大弟子就该安然无虞么?”
傅沉皱眉,“与大师兄无关,此事因我而起,傅沉甘愿受罚。”
“是吗?”步择世扬声,打从心底佩服傅沉到这会儿还能张扬的劲儿,偏生不屑,“你伤易风性命,我也想罚你,可你不是掌门大师兄。”
“这与是不是大师兄有何关系?”傅沉反问,“恕晚辈冒昧,难道步师叔闯了祸也要掌门师兄来担着么?”
步择世被噎了一口,脸色青的如铁。
云相看不过去,阴阳怪气的嘲讽,“既然还知道自己是晚辈,那我们论事的时候就该安静待着,还嫌你闯出来的祸不够大?”
殿内陷入许久的静默。
“我想了会,步师弟的道理偏颇了。”傅天行声音沉稳,不疾不徐地说道。
“今日之事也问过弟子,易风出言不逊在先,先对步疏动了手。后来晏清过去阻止,不然易风现在就不是吊着口气了。”
没有说话声。
傅天行转了一圈拇指套着的扳指,继续道,“晏清,不该罚。”
云相尖声反问,“掌门师兄这是要明目张胆的包庇座下弟子?”
傅天行只看着步择世,压根没看云相。
“所以你徒弟的命是命,我徒弟就活该被作践?”步择世哑着嗓子。
傅天行摇头,朝站在远处的少年看去。“傅沉当罚。”
“够了!”步择世嘶哑着喉咙,“就是知道掌门师兄舍不得罚他,我才说要罚晏清的,念着同门情谊彼此都各让一步。”
傅天行脸色都没变一下,似有嘲意,“你若真念着同门情谊,就不该收易风为徒。”
步择世发青的俊脸忽然一煞白。他明明已经将易风的身世隐瞒好了,怎么还会有人知道,再看傅天行的眼神时,已然是警告自己的意味。
云相并不清楚易风的来历,还在为步择世和易风诉苦,指责傅沉的阴狠薄情,再不管教终成大害。
“怪易风命贱比不得他金贵,死了便死了吧。”步择世缓过神来,怒极反笑道。
傅天行却点了下头,默认了前半句话,稳当当的说:“天道如此,步师兄不必太过悲伤。”
云相最是不喜傅天行这般出世的姿态,冷笑着起身,“那今晚就这样,师兄让傅沉去扫后山吧,反正每次犯了事都如此。”
傅天行如何也不会错罚晏清,与晏清家世无关。
早晨傅沉一身血的过来说‘自己犯了门规,求父亲严惩’。直言不讳承认出手伤人,在晏清阻止他出手的情况下还执意掐断易风的脖子,问他是否悔改,傅沉却坚定摇头。
傅天行扫了眼在座的师弟们,最后去看傅沉。
傅沉垂头避开父亲沉重的目光,直接往地上一跪,“傅沉有违门规,恳求掌门严惩。”
“那就去思过崖吧。”傅天行说道。
步择世脸色骤变,当真是不要脸,比起化了内力在后山扫雪,思过崖更像是去偷闲赏雪的地方。
殿内尊者对这么轻的处罚表示不满,说傅沉成如今这样飞扬跋扈就是因为宠大的,没吃过苦头。
“都觉得轻了?”傅天行沉下俊脸,起身拂袖,俊脸威仪。
殿内俱静,知是惹了掌门不悦,纷纷正色缄默。
傅天行剑眉轻挑,寒声笑道,“过崖,一百年,诸位意下如何?”
顿时鸦雀无声,尊者都当傅天行是随口一说的气话,单纯的想反驳他们的质疑与不满。傅沉虽然犯了大错,但易风也有错,只是孰轻孰重的问题,他们只是想管一下傅沉这性子。
不管怎么算,傅沉也不用去过崖那种地方受苦。
可当晚,傅天行带着八位尊者,用行动告诉他们,自己不是那种会说气话的人。
愣是领着傅沉上思过崖,任谁阻挠都没用。
解开桥头的封印,傅天行站在木桥最靠近对岸的地方,目送着少年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黑沉的夜色里。
恍惚间听到傅沉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爹。
思过崖的雪,这晚下得尤其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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