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沉枕着胳膊支了条腿, 躺在藏书阁的楼顶看星星, 也不知晏清这个时候在做什么。烛山人承星运善占卜, 这个时候他应该在也会看星星吧?
步疏坐在他旁边,泠月拿了盏灯笼同逢幸和眠归坐一起,讲起每一颗星辰的故事。
傅沉觉得泠月深得云相真传,菱唇小嘴挺能胡诌的, 牛郎织女的故事愣是被她瞎掰成跨过河汉长相厮守,现在所看见的隔河相望其实是用于警示后人怜惜眼前人。
怜惜眼前人?傅沉觉得这故事该拿去讲给晏清听,没准晏清开了窍待他们都会温和些。
步疏听完则是想到父亲和爹爹,二人明明没有河汉相阻,却也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他是真觉得泠月说得好,指尖拈法, 淡淡的光点从泠月手中的灯笼散发出来, 朦胧缥缈。
旁边弟子们惊呼了声,也学起步疏纷纷运气,将修炼的气运凝结,再用法术打破成细碎的光点。
藏书阁有十八层, 每一层都坐着好些弟子,此时碎光如同萤火飘满了整座晕黄烛火的高楼,山顶有星光四散, 恍若仙境。
傅沉眉眼一扬,来了兴致跳起身来, 待看见望风桥上的人影时眼中星光大亮!方想着他, 他就来了?
桥上穿着烛山家袍, 云冠束发的清贵少年长得可真好啊。
傅沉第一反应竟不是喊’大师兄回来了,快跑’,坦然和桥上少年视线对上。
他从小就在修习气运方面格外有天赋。挑衅地扬起唇角,拔剑落阵,引风作伴,又招来星河月辉,灭了藏经阁的灯火,将整座楼化作冰蓝剔透的透明色。
众人望着舞剑的少年,目光皆是惊叹其天赋。
晏清在望风桥里驻足,目光遥遥,入目就是这副美景。
“藏书阁都敢聚众闹事,雕虫小技还来哗众取宠,二师兄当真是放肆!”易风冷笑声,煽风点火起来,“我看他眼中全然没有大师兄你!”
晏清望着通体冰蓝色的楼宇,底下颜色最深,往上层层递减,说明下阵的人运起气来不是一蹴而就,是有讲究的,然就下一个阵的时候做到这种地步,还真不是什么雕虫小技。
见他不为所动,易风继续火上浇油,“大师兄有所不知,你不在的这几日,二师兄带着师弟们逃学闹事,仗着自己是小观主,还让众人喊他大师兄呢。”
晏清回头看了他一眼,淡声问道,“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易风正挤眉弄眼,闻声脸上一僵,晏清不是最看不惯傅沉的么?他讪讪道:“我,我是为大师兄打抱不平。”
“我不在山上时,你们皆由师父和尊者管教,师父和尊者不在,傅师弟照看你们也是理所应当的。”
易风脸色有些挂不住,心中不解,这晏清回了一次烛山过来后怎么变了个人似的,不冲上去教训傅沉就算了,怎么还为他说话了。
晏清先收回了视线,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易风叫了声师兄,不甘心的追上去,添油加醋地数落起傅沉的不是。
晏清全程不做搭理,等易风说的口干舌燥总算是不在开口了,这才冷声问了句,“算起他也是你师兄,易师弟就是这样看师兄的?”
而藏书阁上,依旧欢声笑语。
见望风桥没了少年身影,傅沉便收了剑,晏清怎么提前回来了?
等这群人玩了个尽兴,都准备各自回房休息时,他拍了拍手。
跟着傅沉混了这么多天,弟子们都知道傅沉这个习惯是有话要说。
“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傅沉笑着说,“好消息。”
坐在楼下屋檐的弟子跳起来追问,“想好明日去哪儿玩么?”
傅沉看了眼这勇气可嘉的少年,笑意不改:“大师兄回来了。”
他闲的无聊了自然会想晏清,想的紧时就同弟子们来上一句‘大师兄回来了’,起初还有人吓得脸色苍白,后来都当作玩笑话听听就过了。
见师弟们没打算放心上,傅沉又好心提醒了句:“明早卯时打坐,可别忘了。”
“是!”众弟子齐声回答后便哄然大笑,互相问着明天哪儿玩去。
见他们如此大胆,傅沉深感欣慰,人畜无害地笑起来:“后山吧。”
是以,第二日卯时,太极广场就三个人。
晏清穿回三清观行过弱冠礼后才能穿的蓝衣黑袍,修身的蓝衣俊雅干练,黑袍内敛如行云,莲冠束发,盘腿坐在最前面打坐。
傅沉和步疏穿着少年道童的衣袍,欢喜的坐在后面。
“我道大师兄回烛山做什么呢?”傅沉盯着他这身装束说道,“原来是弱冠礼,怎么也不同师弟们说声。”
晏清来山上这么久从未庆祝过生辰,傅沉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知晏清不会在打坐的时候搭理自己,傅沉也就安心打坐,两个时辰刚过。
晏清站起回身,同他二人施礼。
这次傅沉发现,晏清一双漆黑的眸子是有在看他的,就和昨晚在望风桥一样。他心情舒畅地回礼,“古人云,二十冠而字,大师兄回去可是取了字?”
晏清点头,“字玄非。”
“晏玄非么?”傅沉念了两遍,“也不错。”
他眼尖的发现少年腰间多了一把玉色骨扇,侧面雕有六瓣梅花,当即认出是烛山家纹,是生辰礼么。
晏清抬眼朝空旷的广场扫了一圈,冷声询问,“他们人呢?”
傅沉摇头,一本正经的道,“不知。”
晏清道,“去告知他们,后山领罚。”
傅沉得令,跑去喊师弟们时竟还有没睡醒的当他在说笑,直到看见身后面无表情的晏清,吓得腿软。
傅沉头次发现,跟着晏清吓唬小师弟挺有意思的,便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进了后山,连晏清也踏了进来。
站门边的傅沉就纳闷了,其余人就更不解了。
晏清说道,“昨晚未能阻止你们在藏书阁胡闹,是我之过。”
众人越发羞愧,低下头。藏书阁的楼顶是不让登顶的,视为不敬。
后山风雪狂呼,晏清拿了扫帚就进山去。
傅沉觉得晏清回烛山后似乎懂事了点,身上有些不一样了,细想又觉得没什么不一样,还是和以前一样刻板,少年老成。
懒得多想,他笑着将步疏拽进后山,朝晏清跑了过去,“大师兄,等等我!”
晏清闻声回头,正想提醒他雪下地面上有冰,却见没了内力的傅沉走起路来依旧张扬的很,气势凌人,健步如飞。
晏清不免多看了他一眼,果然后山扫雪的次数多了,脚下力道控制得当不会滑的?他刚挑眉,就见傅沉整个人滑了过来,扑的一下给自己行了个大礼。
这都不算,傅沉还嫌事不够热闹,拽在手里的步疏也一起趴在了晏清脚下。
旁边弟子默不作声的弯起嘴角,面面相觑皆是喜意。
泠月笑了声,连忙松开眠归的手,跑过来扶起一脸雪的步疏,捎带着瞪了眼将脸埋在雪中装死的傅沉。
晏清见步疏都起了,傅沉却还不肯起,眸中漾起一层笑意,俯身朝他伸出手,“纵然半月不见,傅师弟也不必行如此大礼。”
“师兄就这么喜欢占我便宜么?”傅沉扬起脑袋,刷刷的甩掉雪花。
顺势抓住他伸过来的手,借力爬了起来。傅沉刚站稳走了两步,没踩稳又倒了下去,他及时松开晏清的手,却又被那只温热的手掌抓了回去。
步疏惊呼:“师兄!”
“大师兄!”
“二师兄手上有卦吧,方才步师兄也是被拽倒的。”
“还真是,哈哈。”
不忍看雪地里的两人,泠月摆手朝弟子道,“散啦散啦,不想去藏书阁抄书的都当做没看见,快些散了!”
听见抄书,又想到失了面子的大师兄,人群一哄而散。
傅沉这次倒没摔的满口冰渣子,人稳当当的趴在晏清身上,就是人瘦了点,爽朗的笑出声来。
晏清背压在雪地,后脑给石头磕的有些疼,“起来。”
“好啊,”傅沉嘴上答应却不见动身,“那你拉我一把。”
晏清冷眼扫他,“你在上,我在下,我怎么拉你?”
傅沉单手撑着地面,抬起脑袋对他对视:“那我躺下面好了。”
“起来。”
傅沉手摸到晏清腰上,听话地往旁边一滚,扣着晏清的胳膊和腰身,力气大的直接将人拽到自己身上。
晏清没有防备,位置突然一换,他惊得睁大眼。
四目相对,鼻息相交,二人离的极近,垂下的头发遮住了些光,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傅沉手依旧搭在晏清腰上,他发现晏清那双眸子是真的好看,人也好看,就是脾气不太好,而且……他使劲转着眼珠往下看,用膝盖顶了顶晏清的腿。
晏清不悦,用膝盖碰了回去。
傅沉吸了口气,“都让你压了,怎么还要欺负人!”
晏清只腿正挤在傅沉双.腿.间,只觉得不该随着傅沉胡闹,到底有失礼数。拍开少年的手,便要起身。
傅沉见他起来,越发大摆着躺地上,笑说:“我还是更喜欢压你身上,你说这是为什么?”
晏清背对淡薄的光线,面上表情翘不真切,冷清清的说了两个字:“是么。”
傅沉点头,微眯起眼,“压地面太疼了,后背被石头硌的慌。”
“走了。”晏清捡起一旁的扫帚。
傅沉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啧啧了两声,豆芽菜被小月儿带跑了,现在都不等他了!
两人落在后面,没了内力护体自然冷的刺骨。
傅沉见晏清落在外面手背冻得通红,直接抓过他的双手,哈了口气,又反复揉搓。
晏清皱眉,想抽回手。
但傅沉力气不小,钳住他两手,等揉暖和了才扯出晏玄非里面的衣袖,仔细包好了十指,再将扫帚递过去。
晏清莫名其妙地扫了眼他。
傅沉道:“我每次和豆芽菜都是这样扫的,以前像你这样扫,我泡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那为何还屡次违反门规,喜欢来这扫雪?”
傅沉笑着不答,“我也喜欢去藏书阁,你不是知道么?”
晏清知他说不上什么理由来,自己静心扫开路面的积雪。
傅沉轻笑,他来后山是因为步疏,去藏书阁是想看夕阳,顺便看看循规蹈矩的大师兄。
此时风雪夹道,傅沉带他躲到山后,在旁问了些他回烛山的事,晏清虽然话不多但都有答。
末了,他问道,“你魇症好些了吗?”
“啊?”傅沉没听清。
晏清转过身,等他走近了才说道,“我回烛山学了除去魇症的方法,或可一试。”
傅沉愣在原地,心中一沉,坏了。
晏清见他脸上并无喜色,微启的唇又抿上,家中长者说梦魇源于心,多半是无法释怀的事,年纪轻轻有此状多半是可怜人。
“傅沉?”他喊道。
“劳师兄担心了,”傅沉清咳了声,“魇症已有多年,父亲也曾各路拜访,岐川求医,不曾见好。”
言外之意,别费心思了!傅沉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我早就习惯了,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师兄莫再挂念。”
晏清微挑着眼看着不复桀骜的少年,仿佛这才是真实的傅沉,没有张扬放肆,青涩的脸庞,眼中的迷茫和复杂是这些年被梦魇折磨出来的么?
袖中掌心微暖,似还有傅沉呵气时的热气,晏清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也较平时温和了许多。
想起这些年来,他与傅沉关系并不融洽,自己性子孤傲又不善言辞。自出生得了仙骨,父亲便在神庙替自己占卦,卦象上显示成仙必先寡情。
是以,幼年才会被父亲赶来遥远寒冷的三清观修道,从小斩断对烛山的亲情。父亲说修仙路上必然是孤独的,烛山这一辈就靠他撑起整个门派了,谁让一母同胞仙骨在他。
晏清幼时不解,但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仙缘。这是父亲唯一交给他做的事,不能让父亲失望,慢慢的,在这座陌生的山上养成了他现在冷漠傲然的性子。
晏清想烛山的时候也曾羡慕兄长,更羡慕无拘无束的傅沉。现在想来,觉得傅沉其实本性不坏,就是被山上大伙人给宠坏了。
众人扫雪完便出来,阳光正好,山高离天近,白云万里。
晏清领着他们去了太极广场,这个时辰打坐已经不合适了,自己也不会同云相一样拿着书卷和弟子讲道,那就演武吧。
傅沉抱剑在怀,站在他身边,打量着广场上拆招比划的弟子,“步疏的剑太柔了,不比泠月的果断。”
“泠月招式凌厉,少了平稳。”晏清立在阶上观察,“步疏剑法相反,稳重求进。”
那是自然。傅沉心中得意道,夜里常于步疏练剑,他剑势飘逸步疏则相反,两人互补互进。
傅沉来了兴致,朝晏清施礼,“大师兄可愿一试?”
晏清想了半晌后淡声作答,“不想欺负人。”
傅沉啧的挑眉,他发现晏清回了烛山后性子变随和绝对是自己的错觉,相反还是和以前一样傲慢。
越是不愿欺负人,他就越想试试被欺负的样子,傅沉道:“那你让着我不就好了么?”
见他执意如此,晏清只好同他练一把。
听闻晏清要和傅沉拆招,一个是大师兄一个是小观主,其他演武弟子全都停下来,让出地方留给这两人。
虽然大师兄天生仙骨但从不参与演武,但二师兄天赋异禀演武从未输过,众人纷纷等着看这两人到底谁在剑法上更胜一筹。
结果出乎意料。
以为二人就算过不上百来招,也该有几十招,哪知不过五招傅沉就败了。
怔怔的看着自己空荡的右手,剑就在脚边,傅沉甚至都不知道剑是什么时候脱手的,不过五招,内心震惊,真切的感受到晏清是绝对有资格矜傲的。
收剑归鞘,晏清眼神复杂地看向对面的少年,他不参加演武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傅天行也不强求他参加,一来,晏清在剑术上的造诣同门生过手得不到任何进步,二来是怕与他交过手的弟子从此都不愿碰剑。
傅沉回过神后才捡起剑,归鞘后朝晏清还礼,竟委屈的撇起嘴,“说好不欺负人的呢?”
晏清断然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委屈神态,反倒是自己不对了么。
傅沉朝场下走去,被众门生诧异的望着,他丝毫没有觉得尴尬难堪,不是他瞧不起人,事实就是在座所有弟子在晏清的剑面前都是废柴。
晏清以为他不开心,正要朝傅沉方向走去解释一句,哪知傅沉已经和步疏勾肩搭背的离开。
收回迈出去的步子回了阶上,冷声说道:“继续。”
本以为演武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夜里。
晏清平躺在床上,梦见后山自己将傅沉压在身下的画面。傅沉张着微扬的唇角给他暖手,却不知为何,热气全呵在了自己颈中,细细麻麻的痒爬上他的肌肤,他支腿跪在傅沉双膝间,往上不知顶开了什么,耳畔全是傅沉委屈的问他‘说好不欺负人的呢’,那双眼明亮亮的盯着自己,万般委屈——
晏清被这个梦惊醒,他第一次醒来将一个梦记得这般清晰,摸着颈里发烫的肌肤,不可思议,忽觉小腹微涨,比起白日里‘欺负’了傅沉现在被吓醒,晏清更倾向于只是想更衣了。
回到床上,躺了许久都没睡意,起来打坐了一个时辰。看了眼窗外飘撒的星光,晏清起身去了太极广场。
他记得傅沉在藏书阁的时候说过:…我有梦魇,子时会去太极广场打坐的,因为卯时可能去不了,所以夜里过去补上。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