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晏清是当天晚上走的。
山下停着六十四匹骏马, 拖着漆黑华丽的马车, 和十年前上山时一样的阵势, 独自来独自归。他上车后朝同门遥遥看去,颔首作别礼。
傅沉和众人一起回了礼,然后满是欢喜的朝少年摆手,“大师兄, 早些回来啊!”
晏清站在高处,斜睨了他一眼,而后面无表情的落下帘子。
见白马绝尘而去,傅沉放下胳膊,朝一众来相送的师弟师妹们道:“走了,回观。”
“是。”
打了个哈欠, 他同步疏愉悦的说起, “明日不到辰时不起。”
旁边传来少女的轻笑声,如同银铃悦耳清脆。
“大师兄这才刚走,二师兄就说这样的话不太好吧?”
傅沉回头,见是个白衣蓝袍的师妹, 模样清秀杏眸灵动。一眼辨认出她是云相的大弟子。
他笑说:“那就劳烦小月儿每天打六个时辰的坐好了,师兄在此先谢过了。”
说完就对她行了个礼。
泠月避开不接礼,纳闷问道:“为何是六个?”
“帮我和你步师兄补上。”
泠月被他这话气笑了, “你又要欺负人了?”
“我这是和你打商量,怎么就叫欺负人了?”傅沉笑道, “待大师兄回来, 我肯定在他面前好好夸你。”
“师兄莫要乱说!”泠月反驳, 他别是添油加醋就算是好的了。
“夸你蕙质兰心,这怎么会是乱说?”傅沉得意道,他是真没说假话。
“说起来这几日还要多亏小月儿拦着你师父,我和你步师兄才没去后山扫雪。”
泠月仰头轻哼了声,“我只是不想看你激怒师父,还连累别人。”
说着,她微底下眉眼,悄悄看了眼步疏,不知师父为何看步师兄不顺眼,明明步师兄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
瘦削的少年和缓的笑了声,步疏朝她点头道谢,“多谢师妹。”
“步师兄不谢,不是。”泠月脸颊有些发烫,慌慌地移开视线,像多含苞绽放的花骨朵,“我说,我说了是不想看师父生气罢了。”
傅沉在旁哈哈大笑,“小月儿好好说话,结巴个什么?”
泠月瞪了眼傅沉,“还不是都怪你老爱惹师父生气!”
傅沉依旧在笑,扫了眼旁边的豆芽菜。
步疏一脸莫名,扯了扯傅沉的袖子:“莫要欺负师妹。”
落人群后的易风不知何时追赶上来,一眼瞧见泠月和傅沉他们有说有笑,场面过于碍眼,他快步走上去。
“你跟他们混在一起,也不怕惹你师父伤心?”
泠月怏怏的扭头,喊了声师兄,便又和步疏他们说笑起来。
“与他二人为伍,自甘堕落。”易风自然不屑于插话,自讨没趣拂袖走远。
三人对易风所言都不在意,边说笑边走到路岔口。
清辉满地,远处殿宇在夜色里描出几笔轻盈的轮廓,檐下回廊挂着明亮的灯笼,染开温暖的烛火光。
云相的院子就是在这处幽静的好地方。
“师兄们先回去吧,我等等师弟。”泠月同傅沉和步疏解释道,“眠归下山伤了脚,逢幸背着他上来,这会儿还没到。”
逢幸同泠月都是云相尊者的徒弟,眠归是上善尊者的徒弟,云相和上善分别住在岔口左右的殿宇。而傅沉和步疏还得继续往山上走,就此告别。
少了泠月在场,傅沉随意将胳膊搭在步疏肩头,慵懒的趴在他背上:“明天辰时起,你说我们去哪儿玩好?”
步疏想起上次打坐溜到山上掏鸟蛋,还被傅天行抓个现行,犹豫不决道:“要是打坐再不去的话,傅师伯真会生气的。”
“你傻吗?”傅沉拍了把步疏的后脑勺,“我爹和你父亲都不在山上,去赴洛水的谈学论道了。”
“是吗?”步疏微诧,眼中却是不相符的失望。
傅沉才想起步择世每次离山从来不会跟步疏讲,他咳了声转了话题,“每天去放鹤山,有小雏鸟了,我们弄一只回来养?”
步疏点头,“听沉哥哥的。”
往后几日,他二人打坐从未去过,更别说云相的早课。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去山上找点闲趣,或者去放鹤山养养鹤,再没事了就去藏书阁看夕阳,就这么玩了七八天觉得有些无趣。
这日,云相同上善尊者收到洛水来信,傅天行和步择世在洛水和殷氏讲学观点发生矛盾,到最后谁都说服不了谁,便让观中口齿最伶俐和见识最广的两位尊者赶赴洛水。
观中一下走了四个管事的,剩下几个尊者要么云游在外,要么不肯上山带后辈。按理说门生应该少了拘谨,稍微自由了些。
哪知隔日一大早,傅沉就带步疏跑去打坐了。
坐在他俩身后的泠月直呼出奇,笑问步疏:“步师兄早,咦?傅师兄居然来打坐了?”
步疏温声说道:“该来的。”
傅沉扫了眼二人,正襟危坐:“打坐诵经,不可交头接耳。”
步疏笑说:“师兄教训的是。”
易风望向坐在自己前面的两人,没忍住嘲讽了几句:“往常最喜欢交头接耳的难道不是你么?”
傅沉对此,压根不理。
后易风又挑衅了几句,傅沉皆未放心上,等打坐完,互相施礼后他扬了扬手:“今日去河谷垂钓,有人要去的么?”
没人说话。
傅沉并不觉得尴尬,高声说道:“不愿去的弟子自行到藏书阁手抄《成仙录》,五十遍申时检查。”
成仙录上下足有七卷,厚厚的一摞,还要手抄五十遍?弟子皆苦着脸,纵然想反驳,奈何一声’掌门二师兄’不是白叫的。
傅沉这话说完,回头叫上步疏就走,旁人面面相觑,陆续有人跟了上去。
到底都是些十七八岁的少年,常年打坐修道束缚了太多天性,难得山中无人只有小观主坐镇,无拘无束的放松一次,自然不愿错过。
泠月走在傅沉身旁,时不时看一眼傅沉旁边的豆芽菜,“傅师兄这么能胡闹,也不怕观主回来找你麻烦?”
“又不是我一个人胡闹?”傅沉扫了眼身后一群弟子,挑着眼随意道:“再说了,不就是扫后山么?”
“那就劳烦师兄一人去扫,别连累了旁人,反正也是你带头折腾的!”泠月话说的直白,心里想着步师兄这么瘦,哪里遭得住后山凉飕飕的寒风暴雪。
见泠月说这话时杏眸朝着步疏瞟,傅沉再想忽视也忽视不了,低笑了声,“我都陪他扫过这么多次后山了,让他陪一次又如何?”
步疏哪里知道泠月说的人是他,听说扫后山就立即开口表明立场。
“师兄要是去扫后山,旁人我不知道,但我肯定要陪他去的。”
泠月欲言又止,最后气的脸都红了,一咬银牙:“那我也去!”
跟着泠月身后的少年眉清目秀的很,“师姐去,我也去。”
少年手中还牵着个十岁左右的道童,那道童格外粉嫩好看,同少年保证道,“逢幸哥哥要是去,那我也去。”
“眠归你知道后山在哪儿吗就要去了?”傅沉摸了把道童的脑袋,揪着小辫子。
“今日就在河谷生火,自己钓的鱼自己烤,”傅沉吩咐起来,“我和步疏一组。”
泠月笑说,“两人一组怎么够,要不这样,我,逢幸还有眠归再加上傅师兄和步师兄,这样如何?”
步疏觉得泠月说得有理,当即点头,“甚好。”
傅沉无奈的叹息,这豆芽菜他从小捧到大,怎么就被山腰上的泠月给惦记去了。
河谷结了冰,傅沉叫上几个师弟拿竹竿破冰。
易风抱臂在岸边冷嘲,“怎么这点小事就难倒咱掌门二师兄了?”
傅沉单手持竿,拨开垂下来的发尾,懒得看他:“随手一个诀就能抓起百条鱼来,我还带你们来垂钓做什么?”
“这要问你自己?”易风反驳,“不正经修道,闲得慌。”
“兴趣爱好这种东西,想来易师弟是不会懂得。”他说完,就同逢幸他们一起破开了冰面。
修仙法术纵然方便省事,也让许多原本有趣的事情变得乏味。如同垂钓,一个诀能得百条鱼和花几个时辰得来的喜悦自是不同。
有不少弟子卷起裤腿,直接下河抓起鱼来。
步疏则找来鱼竿在岸边垂钓,泠月盘腿坐在旁边软草地上,时而撒些饵料去水中,时而同少年说上几句话。
傅沉幽幽地看着背影成双的两人,想着要是晏清在就好了。
“师兄。”
“啊?”傅沉低头,见眠归仰头望着他。
眠归双手藏于身后,软声软气:“师兄低头。”
“什么?”傅沉虽不解,还是俯身低下头去。
眠归将用藤条编成的圈戴到少年头上,声音欢喜:“真好看。”
傅沉眸子上转,能见翠绿的枝叶,皱眉:“好不好看我不知道,就是太绿了点。”
说完就要扯下来,却被眠归抢险念了个诀。
“一人一个,师兄傍晚才能取下来。”
眠归说完又拿出两个缀着粉色小花的:“这两只是一对,要送给步师兄和师姐的。”
傅沉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枝条柳叶圈儿,一片片叶子绿的发青。
小道童揣着怀里的宝贝,开心的跑去找步疏他们。
拨着柴火,傅沉扯不掉这圈儿,脸色发绿的烤着鱼。
眠归怎么就不肯把有花的给自己呢,虽然是女气妖娆了些,但也总比绿色的要好太多。
他望向头戴缠花头圈的步疏与泠月,越发想念晏清了。得将这玩意儿留着,让晏清也戴上看看。
正想着晏清戴上时白净的脸蛋是不是得变绿,傅沉余光一紧,瞥见易风朝步疏方向走去。
易风喜欢泠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是步择世的大弟子,泠月是云相的大弟子,两人倒也般配。
偏偏泠月只当他是师兄,平时看他都是冷着脸,现在陪着步疏垂钓她脸上有说有笑,易风当然心头不快,藏在背后的手拈起诀。
眼看易风心思不纯。傅沉眯眼,足下一踩柴火,弹起一头燃烧的木棒,接在掌心只瞬间就朝易风的背心飞去。
易风正要出手,突然滚入河中。惊起大片水花,步疏手中鱼竿动了,泠月面露欣喜,“快师兄,有鱼有鱼。”
步疏想去看易风是怎么了,不过已经有人过去,他便起竿,果然好大一条鱼。
易风灌了几口凉水直打抖索,因不知是何人所为,他只好恶狠狠地望着步疏。
步疏见他衣服都结了冰,关心道:“脸都冻白了,师弟不如回去休息吧。”
易风恼的推开众人,独自离去。
少了个人并没什么影响,放肆过一次便有第二次,往后几日跟着傅沉上山下河的人越发的多了起来,笑语晏晏。
一晃,晏清回烛山半个月。
是夜,星河天悬,观中无风。
傅沉召集师弟师妹们去了山下,泠月忧心忡忡,担心他带弟子们下山胡闹。
哪知傅沉停在台阶前转过身,抬手朝空中指去,“诺,看见藏书阁顶上的夜明珠没?”
弟子顺势望去,齐声说道:“看到了。”
步疏有种不好的预感,知道他要是玩什么,连忙擦了额头的汗。
傅沉正了脸色,少年青涩,少了笑意多了份威慑:“都玩了好几天,也该试试你们身手了。”
一听是要试身手,弟子面面相觑,诧异不解哪有晚上来考验的?
傅沉拍拍手,示意他们安静,“我说飞的时候,你们就运轻功朝藏书阁飞去,最后到的么,明天卯时一个人去太极广场打坐一整天。”
“有没有意见?”傅沉问道。
弟子摇头,“没。”
“那好,”傅沉扬声,“飞!”
等所有人都运起轻功朝藏书阁飞去后,傅沉才助跑腾空,抽出背后的剑凌空挽花,御剑飞行。
从山底往上,腾空如鹤,空中纷纷响起铮然剑声和振袖声,会玩的直接在空中排起八卦阵来。
动静不小,引来观中低阶弟子仰头张望,瞬时都惊大了眼。
一个接一个的修士御剑而飞,玉貌清像,恍若仙人。
晏清回来时悄无声息,走上山门发现平日热闹的几处殿宇掌了灯却没见人影。
途径弟子住处,也未发现一人,他们都去哪儿了?
“哟,快过来看看,这人长得可真像大师兄!”易风朝身后的小跟班说道,他这几日张扬惯了,口气尚未改过来。
回头再一看对面的少年,可不就是晏清!不是说要回去一个月的吗,这才半个月怎么就回来了?
晏清面无表情的站在走廊尽头,身穿黑衣白袍束着风雅的登云冠,更显矜贵。
易风尴尬的不知作何表情。脑中突想起傅沉的所作所为来,心头大喜,终于有人能治一治这无法无天的狂徒。
他小跑过来朝晏清施礼,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恭迎大师兄回观。”
晏清面无表情的还礼:“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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