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二:
步疏将晏玄非抱回自己房内, 十五紧随其后。
室内昏暗, 步疏放下晏玄非后连明火符都没燃, 直接一排细针朝着身后甩去。
十五因为步疏在屋顶说的那句话,胸口憋着股闷气,再者担心晏玄非的情况,所以闪避的动作慢上一步, 被银针在脸上刮出三道血痕。
“废物。”步疏冷嘲。
十五不作搭理,径直朝床边走去。
简陋的床褥中,晏玄非脸色苍白,一直咬着淡薄的下唇,胳膊不时地抽搐,左手在床上扭曲。
步疏卷起晏玄非的衣袖, 抽了三根银针封住他左臂, 冷瞥十五:“出去。”
十五担忧,“他怎么样?”
“怎么样?自己不会看吗。”步疏讥笑。
十五忍着不悦。
步疏又说:“他有梦魇你是知道的,为什么还要在这种时候招惹他?”
十五抿唇,自己也是第一次遇到晏玄非梦魇中拔剑, 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此刻面对步疏的责问,他没作解释。
步疏也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 又施了几针才起身去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却依旧摆脱不了傅良夜同晏玄非拔剑相向的那一幕,一如当年。
连灌了三杯冷茶, 步疏这才问:“方才我若不来, 你会如何?”
我会如何?十五眼神滞了片刻, 继续捏着袖子给晏玄非擦额头的细汗,俯身的刹那听见青年唇边溢出的痛苦抽气声。
十五垂眼,果见晏玄非咬破了唇。
他连忙拿手背抹去这人唇角的血迹,在晏玄非耳旁轻轻说道,“松开。”
晏玄非沉在黑暗里,四肢百骸不能动弹,想痛苦地摇头。
十五轻声哄着:“听话。”
晏玄非不为所动。
十五只好捏着他下巴,用手指扒开了那块唇肉,将自己食指送了进去,刹那间留下一排牙印,有些可爱。
室内一声轻响,步疏落杯。
十五似才想起没回步疏的问题,他朗声道:“我不会伤他。”
“有趣,当真是有趣!”步疏突然笑起来,怒得摔了杯子。
他狠狠地朝床边的黑袍青年看去,讽笑:“你不会伤他?那我倒是要问你为何对他拔剑!”
十五不明白步疏为什么总爱揪着这个问题不放,那种场合他不拔剑就会没命,是以也不觉得自己有做错,哪怕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拔剑。
眼下被步疏一味指责,十五自是恼怒,冷笑反问:“我同他拔剑又如何,你不也照样对他动过手吗?”
这话气得步疏脸色煞白,半晌一掌拍散木桌,取笛朝十五攻过来。
十五稳坐在床边自当不避,单手拈符掐诀道:“我对你一忍再忍,当真是得寸进尺。”
步疏脚尖点地,瞬间近身。借着明火符的光,步疏看清十五鲜红的手掌和胳膊上三道剑伤。因是夜里,而且他着蓝衣黑袍并看不清楚,所以被自己下意识忽视。
步疏万分厌恶地皱着眉头,终究还是忍下了怒火和恨意,收了长笛。
“你知他梦魇是什么?”
十五道,“是什么?”
“跟我出来。”步疏冷声。
十五坐着不动。
步疏冷测测地道,“就在门外说。”
十五依旧不动。
步疏冷笑,瞥向十五被晏玄非咬于唇齿的食指,他又问了一遍:“当真不出去说?”
“就在这里说。”
“也好。”步疏走过去,掀起晏玄非右臂长袖,不等十五拦下,他动作极快地解开黑袖的绑带,露出那只盘桓着丑陋疤痕的胳膊。
步疏语调温和问他,“看清了么?”
纵然偷看过一次,十五再看依旧觉得残忍,晏玄非左手剑使得飘逸出尘,右手剑又该是何等风采,怎会有人这般歹毒伤他右臂。
步疏偏偏没错过十五眼中的心疼,他冷冷的掀起唇角,嘲弄道:“晏玄非喜欢过一个人,那人却只是和晏玄非闹着玩,两人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十五眼光深沉,他当然知道晏玄非有喜欢的人,在南沽城时就亲口问过。
步疏话音停下,视线扫向昏迷中依旧不安的晏玄非,答应过他不跟傅良夜讲这些事,还是失约了。那时在屋顶他将晏玄非眼中凄惶看的一清二楚,明明就有握着剑,可人就像是被逼的万分无助,他不想再次看见这二人拔剑。
步疏无声叹息,撩开遮目的青丝,“后来那个人走了。”
十五扫了眼他,“他走后呢?”
“他走后晏玄非就回了烛山。”
步疏其实也不是很清楚灭观后的事,他重伤养于岐川,这些都是听他爹提起过,说是烛山同外界断了所有往来,再也寻不到晏氏踪迹。
“后逢三煞作乱,晏玄非离开烛山入世。”这一段步疏是很清楚的,他幽幽地扫了眼听得认真的十五。
“当时他着了情煞的道,险些丧命于此,就算后来人是清醒了,追到情煞后也断然不让仙门中人处置。”
十五想起恶煞婆婆说的话,他接道:“那只手就这么没了的?”
步疏若有所思的点了头。
十五眉心一挑,语气微冷:“他喜欢的人是情煞?”
步疏如何也没想到他能问出这种话,丝毫不掩的嘲笑,夹杂着深深的怜悯。“你没问过他为什么总是夜里醒来吗?”
“他不肯说。”
“也是,他那性子就是如此。”步疏道。
一句话提醒了步疏,不由又看了眼床上的人,算了,还在再遵守一次与大师兄的约定好了。可是大师兄你若是醒着,听到这些话也会笑吧:你这么喜欢他,他却说你喜欢情煞,你啊是当真可怜。
十五见他不语,便问:“后来呢?”
步疏继续道:“情煞化作了那人模样,晏玄非明知是假象却还是心甘情愿的去送死。仙门设下除妖阵要灭情煞,晏玄非跳进大阵用身体护着情煞,挡下了所有道法,独独没想到情煞从后一刀劈在了他右臂上。”
十五吸了口气。
“他那时候已经拿不起剑了,左手持剑与情煞打斗,看着情煞和那人一模一样的脸不忍下手。”
步疏说完,拿手指了指晏玄非的胸口位置,“曾经这里就被捅了一刀,狠狠地抽出又贯穿进去,刀刃断在了里面。”
那刀刃还是他亲手取出来的,步疏心里加了一句。
十五抬手覆在他胸口那处,过了良久问道,“我与那人相似吗?”
“你不如去问晏玄非。”
十五冷哼,自是不会拿这个问题去问晏玄非,无疑将他伤口再撕开一次。
讲完右臂伤势的由来,步疏擦了把额上的汗水,也不算违背和晏玄非之间的约定。
室内陷入安静。
十五冥思细想。情煞是女子,想来也是化作晏玄非心爱的女子模样迷惑了他。十五知道自己模样长得俊美,但与女子则是完全不同,不管是五官还是身材,晏玄非都不至于会认错的。
静了会儿,步疏又开口道,“当初在烛山,他夜里梦魇惊醒时有弟子在外。晏玄非提剑出去,弟子从头至尾都没拔剑,二人相安无事。”
十五张口,声音卡在喉口化作沉默。
步疏也沉默了,他是恨傅良夜的,又觉得晏玄非很可怜。
“后来这事成了晏玄非心头的一根刺,他总觉得自己杀了那人,其实只是情煞化作了那人模样。”步疏声音渐轻,语带惋惜:“晏玄非过不了自己的那道坎,大概阖眼间都是——。”
“阿沉,”晏玄非突然出声打断了步疏,他沉浸在无边的黑夜茫然呼喊,用力咬牙克制绝望的痛苦,“阿沉,阿沉回来!”
阿沉到底是谁?十五皱起长眉,手指被晏玄非咬的有些发疼,伴随着这个叫作阿沉的名字。
他问:“那个人叫阿沉?”
步疏许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神情莫名的点头。傅沉,字良夜。
十五不喜欢听晏玄非叫那人的名字,“那人走后就没再回来了么?”
步疏意味深长的瞥了眼他,说道:“也许回来,也许没回来,谁知道呢?”
“晏玄非因他被情煞所伤,折了右臂都没回来么?”十五声音低哑,夹着隐隐的怒意。
“没回来。”步疏想起这件事的后续,“晏玄非护着情煞便是与其他仙门作对,回烛山后自然是受了罚,这几百年都待在烛山地牢里,不见天日。”
十五闭上了眼,以往被忽视的微妙情感在这夜里被无限的放大,锥心刺骨的疼从心尖蔓延到骨缝,浸透心脉。
步疏不愿再说,起身朝门外走去,顿了顿又回头朝屋里两人看去。正色说道:“莫要再对他拔剑,晏玄非不会杀你。”
十五沉默以答。
步疏合门时,不可避免地看见十五背上的剑匣,口边的话终究还是忍下来了,他今晚已经说了许多不该说的了。晏玄非的剑就算伤了你也不至于要你的命,可你一剑下去,世间就再无烛山二公子了。
房中只剩二人,越发静谧,打斗时洞开的屋顶尚有星光落下,夜风凉凉。
记不清是第几次擦净晏玄非额头的汗,十五目光绵长。
突然,床上的青年睁开双眼,目光透着空洞的绝望。余光瞥见旁边之人时,晏玄非立即坐起身,用力抱住了十五。
“阿沉。”他单手拥着十五,很难想象一只胳膊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沙哑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这个名字。
十五被他抱的太紧几乎喘不上气来,伸手回抱住他,轻轻拍打后背道,“你醒了?”
“阿沉。”
十五不悦,极其不情愿的哼了声:“嗯。”
晏玄非听他回应,追问喊:“怎么现在才回来?我忘给你煮茶了。”
“不用。”十五生怕他起来煮茶,连忙道:“再睡会儿,外面天还没亮。”
晏玄非稍松开些怀中人,自己往后退了些距离,朝他扬起左手,两指并拢,眸中掠起清傲姿态。
十五不动。
晏玄非见他一脸不解,瞬间明了,默然放下手藏于袖中,轻声解释道:“我右手废了,不能再同你玩了。”
“疼吗?”十五望向他右臂,正要抬手摸晏玄非的头,却被晏玄非抓住胳膊带到了床上。
“不疼。”晏玄非说完,压住想起身的十五,“只陪阿沉睡半个时辰,不许再赖了。”
十五明知他看的不是自己,心中压抑至极,哪怕对上晏玄非罕见的笑容也不觉得丝毫开心。
“晏玄非,你仔细看——”
“怎么又喊名字了?”晏玄非皱起眉,试探性的问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可你也知道我是不能离开这里的,阿沉。”
你仔细看看我是阿沉吗?我长得像情煞还是像女人了?十五心中呐喊,压抑着怒火摇头:“没有生气。”
“那你喊我什么。”
十五内心既是悲哀又是无奈,他怎么知道阿沉喊晏玄非什么,也不想知道。此刻面对开口闭口就是阿沉的青年,十五只想劝他睡醒后好好睁眼瞧他是谁!
十五憋着一肚子火,语气温和,甚至还友好的笑了:“心肝儿乖,睡了。”
晏玄非挑眉,望向被压在身.下的人,语气微冷:“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个词!”
“……”十五笑,告诫自己不要和梦魇到疯魔的晏玄非计较,努力微笑:“为你学的,开心么?”
“呵。”晏玄非眉目温柔如水,眯眼宠溺道,“阿沉又要闹了?”
阿沉阿沉……阿沉!这人有什么好的,你被情煞折了右臂,被关在地牢,这些年他看过你吗,你为何还要念着这么个人?却在认真对上这含笑的眸子时失了神。
“阿沉怎么了?”
晏玄非觉察到身下的人有些不开心, “莫要生气,我不是在怪你。”
晏玄非很想抬手碰他的脸,可右手却没法抬起,正犹豫着松开撑着床榻的左手,却身.下的青年直接勾住了脖子。
十五动作灵敏,抓住晏玄非的左手按在了腰后,巧妙地将他按向自己怀中,仰头亲了上去,堵住那张喋喋不休叫着阿沉的嘴。
他心跳的极快,眼神慌张到处移动,不经意与晏玄非四目相对。
自己这算是趁人之危吗?可晏玄非也没拒绝不是,十五抿了抿唇想转头结束这个不合时宜的亲密接触,唇上那抹细腻的肉突然紧密的覆下来,挣脱开的左手扶上他的下巴。
十五挣扎不得,被撬开牙冠,呼吸炽热的拂过他鼻尖,舌尖被咬住,细麻的诡异感在唇齿中传开。
他有些后悔亲晏玄非了,本意只是想堵住他的嘴,而不是用舌头斗法?而自己显然不是晏玄非的对手,就很尴尬了。
十五仰头眨眼,拼命的吸气,不知所措的被他带动。
“阿沉,张口。”
十五闭嘴,使劲儿想咬牙,一而再再而三的忍住将晏玄非踹下床的想法,让你喊阿沉然后和我的舌头斗法!便一鼓作气地咬上晏玄非的唇。
却没控制住力道,一不小心将晏玄非唇角咬破,细腻的血腥味不合时宜的染出艳丽的绯红。
晏玄非愣住不动。
十五心虚,舔了舔那处伤口,舌尖尽量温柔些,而对方一动不动的由他放肆,晏玄非给咬是生气?
他正想离开这张唇,却被晏玄非按住肩膀。
他说,“我喜欢你抱着我的时候,双手抱紧我的脖子。”
十五不止心跳加速,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烫,心乱如麻,明知晏玄非看得人不是他,想亲的人也不是他,可就是躲不掉那种心动的感觉。
愣神的片刻,他被晏玄非掐着下巴,俯身亲在眉心上,耳鬓厮磨的亲昵包裹住灵魂。
“抱住我的脖子,”晏玄非命令道:“十五。”
十五瞳孔一张,如明火符的光在夜色里颤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他什么时候醒的?
晏玄非眸子清亮的没有一丝睡意,翻涌着无尽温柔,令十五跟着沉迷放纵。被咬伤的那刻他就醒了,巧的是这次都记得发生了什么。
十五略微别扭,但一想他喊得是十五不是阿沉,心头一轻抬起双臂,如同那晚一样抱住了他的脖子,想头埋在他颈里,却被亲上,唇齿缠绵。
许久之后,晏玄非弹指拂了明火符,十五躺在他身边,心跳声听得格外清楚,始于十五挑起的亲吻,止于晏玄非的克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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