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
陆掌柜起了个大早, 想来收拾神仙打架的残局, 发现长街完好如初, 别说是红衣公子召来的风雪，连十五剑气掀翻的屋顶都还了原，全然不似昨晚天崩地裂的模样。
夜里教训完步疏后，十五就回了晏玄非房里, 等到天快亮了才将这人头顶的银针拔下，不多时身旁躺着的人眼睫微颤，缓缓睁开。
“醒了？”他撑着脸，身上半仰着看公子。
晏玄非下意识谈起胳膊挡住眉眼，思索是怎么回事。
昨天夜里喝完酒后将十五抱回了房间，他回了自己居所, 步疏大半夜来找他, 给他看了左手掌心的伤后又因为十五的事情起了争执。争吵中动了手，他发现有人在门外，开门见是十五，那一刻的疏忽让步疏扎了根针。
晏玄非拿开手, “你怎么又在我房里？”
十五手指勾起晏玄非的长发捻玩，轻声道，“我怕步疏找你麻烦, 守了你一整晚，也不见你感动的么？”
晏玄非并指打开他的手, “为何不早点拔掉银针？”
十五笑而不语, 又抓了把头发在指缝里穿梭。
晏玄非瞥了他一眼, 将头发再次从他手中抽回来，作势掀开薄衾要起身来。
十五立即抱住他的腰身，将人给按回床褥间，“天还没亮呢。”
“该起了。”晏玄非道，“今日要离开南沽城。”
“昨晚我为了守着你被步疏伤了，一夜不敢合眼。”十五说着便将右手一抖，落出白皙的胳膊来，上面确实有一排血痕。
晏玄非抓住那条胳膊细看，七条细深的血迹，深度整齐显然是被针刺伤的，看是皮肉伤，其实里面错筋见骨动了穴脉。
当即冷下俊脸，晏玄非推开十五下床，随便披了件衣服拿剑就走。
十五发现事情不对，他只是想让晏玄非觉得理亏心生愧疚，然后陪自己在床上玩会儿，哪知晏玄非这是要去给他报仇？
昨晚之事两人约好了不告诉晏玄非，这要让步疏见着了还不得笑话他告状？十五忙追上去：“晏玄非，你回来！”
晏玄非冷脸提剑，正要开门却被十五挡住了去路。“让开。”
十五不让，忙的解释：“胳膊没事，我就和他闹着玩的。”
晏玄非寒着脸不为所动，直接一脚踹向十五身后的门。
吱呀一声裂开的门板，不知是该心疼陆掌柜，还是心疼晏玄非的脚，烛山门生都能光脚踹门了？
十五拉住浑身散发冷意的青年，急忙安抚，“他虽然伤了我，我也没让他讨着好处。”
晏玄非将信将疑，漆黑的双眼凝着薄怒。
“真的。”十五随便胡诌一通，“我只是礼让他三招，到后来你是不知道，那步疏被我打得跪在地上求饶，我念着他是你故人，多少要给你留点面子，就放了他一马。”
晏玄非凉凉的斜睨他：“能让步疏下跪的人早死了。”
十五脸色微僵，尴尬地扭头避开这人探寻的视线。转眸思索间，他瞧见地上那双雪白的双足，忽的就计上心头。
“晏公子，你脚不冷么？”
晏玄非闻声垂眼看，发现自己光脚没穿鞋，清冷如玉的脸上浮起一抹愠色。
长候听见动静就急匆匆的过来，正撞见公子衣衫不整还光脚提剑，衣冠失礼，俊脸冷寒。
这十五是不是又惹了公子不快，怎么把公子的门都给劈了？他小心翼翼的琢磨语气：“公子？”
晏玄非脸色泛青，转身朝屋内走去。
十五朝面露忧色的长候摆手，然后上前一步将人给横抱起来，他扬声笑道：“你家公子梦魇没醒呢，多大的人了还跟扇门闹起别扭！”
“我自己走。”
“昨晚你不也抱了我，正好还回去。”
晏玄非淡声道，“不用你还。”
十五咧嘴笑，“那就当我想抱你了，晏公子意下如何？”
长候将这二人的对话听得一字不漏，他是猜不透公子的想法，反正自己脸上有些不自在的发烫，正见陆掌柜小跑着过来。
陆掌柜也是听见楼上吵的厉害，一上来就见上月刚换的香木雕花门惨兮兮的倒地上，痛心疾首！
长候尴尬地笑了笑，拂袖将门归还了原位，又抛了一粒金瓜子过去，“给掌柜添麻烦了。”
陆掌柜看的瞠目结舌，揉了揉眼登着结实的门板，这就这么好了？
长候笑说：“掌柜早膳备清淡些，再煮一壶茶就好。”
陆掌柜连连应下。
楼下大堂，稀稀落落的食客。
十五用着早膳吃肉饼，步疏在旁给晏玄非处理左手的伤，长候兜着陆棠吃包子。
他不是很喜欢南沽城的膳食，味道偏甜。瞧着步疏手里的动作，又给晏玄非掌心弄出血来了，他啧了声：“你可轻点。”
“要你管？”步疏嘲了句，瞥向十五时正好望见他身后落在剑匣外面的剑坠。
十五道：“针有粗细，你挑最粗的来扎不损药谷圣名么？”他虽是不懂岐川的针灸手法，但步疏手中的这根绝对不适合来扎人。
步疏冷笑，“你可知他这伤为何不见好么？”
十五放下肉饼，“为何？”
晏玄非只看着步疏，脸色未变，左手食指下压按在步疏的命门上，其中暗示不言而喻。
步疏疼的轻哼，“禅丑通神，非神即仙，被咬了口还能喘着气就算是幸事，虽然个废物。”
说着便洒完药粉包扎好。
十五听他又说废物，心生不悦，“他手能好么？”
步疏点头，眼光凉凉，“其实我更想给你扎针，让你开点窍。”
“不劳烦你费心。”十五谢绝步疏的好意，胳膊上的伤口到现在还火辣辣的疼。
早膳用过，三人同陆掌柜告别。
“三位仙人不再多留几日？”陆掌柜出门相送。
长候摇头，“南沽城妖魔已除，多谢掌柜这些天的照顾。”
“哪里哪里。”陆掌柜同翠香姨整了衣襟，齐齐朝这三人一拜，“若非三位仙人出手，瘟疫早就来城东作怪，望三位仙人早日飞升。”
长候与他客套寒暄了番。
陆棠依依不舍地抱着长候不肯松手，十五在旁笑的快心，“棠儿也不小了怎么这么粘长候呢，是不是舍不得你长候哥哥？”
这话本来没什么问题，可从十五空中说出来陆掌柜觉得有些微妙，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
晏玄非一直没说话，突然开了口。“若是舍不得带在身边也无妨。”
长候摇头，俯身摸了摸陆棠的脑袋，将他眼下的泪水抹去，“哭什么，以后我来看你便是。”
他自幼死了爹娘，虽然烛山待他不错，到底没有长于父母膝前，长候还是想陆棠跟着掌柜身边长大，不然就是带他去了烛山，万一哪天陆棠后悔了呢。
从袖中找出了一块玉佩，中有小孔，两端结了红绳，长候将这玉佩挂在了陆棠脖间，“莫要再哭了，以后我来找你好不好？”
陆棠别过头，“我才没哭！”
“是是是，棠儿没哭。”长候眯起月牙的笑眼，“棠儿怎么可能哭。”
陆棠推开他的手跑进屋里，直到马车离开都没出来。
长候回头看了一眼客栈，陆掌柜和翠香姨遥遥地朝他们挥手。
来时夜色四沉，离开朝阳满都。
十五摆好茶具，和晏玄非商量着煮什么茶，却见帘帐抖开步疏慢条斯理的走了进来。
舆内突然多了个不会说话的红衣公子，十五不怎么愉快了。
步疏晃了晃手中的银针，“你若想他当个废人，我现在就下去。”
十五不理他，见晏玄非要煮茶，截住他的手道，“我来。”
步疏挑唇轻嘲，“二公子煮茶功夫一流，你就算了吧。”
便是因为晏玄非煮的茶清香味甘，所以才不想便宜了步疏这厮。十五皮笑肉不笑地朝他道，“晏公子眼下不便，其实我也是不错的。”
“呵呵。”步疏冷笑。
当初山上论道茶艺，烛山来的晏玄非从来都是第一，他自幼对茶道偏爱所以排在第二，输的心服口服，因为晏玄非煮茶当真好喝，至于傅良夜，就如同师尊给出的评价一样：暴殄天物。
十五挑着柴火，“晏公子还有兄长吗？”之前恶煞婆婆也称呼他为二公子，想来是有兄弟姐妹的。
晏玄非抬起眼帘，点了点头，“有兄长。”
听晏玄非说到兄长二字，步疏变了脸色撩开车帘出去。
十五乐呵：“他怎么了？专程进来给我俩找不痛快的？”
“步疏与兄长早年有些不快。”晏玄非道，“最是不喜欢人提起兄长。”
十五拍掌称快，乐不可支：“步公子怎么和谁都有不快？你们烛山门生不是最老实懂事的么，怎还惹上了他？”
晏玄非轻皱眉心想要反驳，但仔细一想步疏确实如此，可再一想十五和自己，都是从一座山上下来的，也不见得比步疏好到哪里去。
十五煮的是晏玄非平日喜欢的一味茶，待沸了便给他倒了杯，“如何？”
“欠些火候。”
“我都是按照你每晚煮茶的方法煮的，”十五吹开飘着的茶叶，清冽爽口，但确实少了些什么，“不应该啊？”
两人又说了些话，晏玄非便开始打坐。
十五在旁翻书，见步疏沉着脸进来像是想找事，他赶紧跳出车外坐到长候旁边的驭座上。
他瞧着风铃问：“从这到烛山大约要多久？”
“不出意外半个月。”
眼前风铃被晨风吹拂，响起悦耳的声音，十五靠着马车看着风铃，摸了摸右手侧边的那朵梅花小疤。
等到烛山就能找到师兄了，和晏玄非在一起久了就容易被牵走思绪，十五已经弄不清自己到底想找寻什么。同师兄问清楚三清观被屠的原因，还是找傅良夜报师门之仇，况且傅良夜已死……
说白了追本溯源是人之常情，他就想知道自己的过去是如何，不想当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浑浑噩噩的修道显然不适合他。
“咦？”长候诧异。他驾马时回头一瞥，余光望见十五左手摩挲在右手疤痕的场景，这不是烛山晏氏的家纹吗？
“咦什么？”十五回过神。
“没什么，”长候收回了视线，转移了话头，“十五公子可知那步公子的来历？”
“岐川药谷的门生。”
“不错，”长候赞许的点头，“不过他还有个别称。”
妙手回春这样温和的词未必就是步疏喜欢的，若是投其所好的话十五倒阵知道个词挺适合的，便说：“辣手摧花郎，心狠手辣男？”
“哈，有趣，十五你真逗。”长候笑说，“步公子可是修仙界公认的小神医步渊回。”
“步渊回？”十五没印象，“我倒是觉得辣手摧花更适合他的气质，今早给你家公子上药时没看见么，那针约莫得有小拇指粗。”
长候干笑：“哈哈，后来步公子也换下，想来是拿错了。”
他其实是想说自家公子与步公子曾是同门师兄，念着这一份情谊步公子也不会对公子做出要人性命的事，十五大可不必担心。
长候这倒是提醒十五了，他出来太久，放着晏玄非和步疏待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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