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小黑屋》33.靠近

    少年穿深色的云纹直裰，从长长的小径上朝她走来, 孤拔挺直的身影逆着光, 还是一如既往的淡静。
    云昭怔了怔，几个呼吸之间, 云聿植已经停在了她面前。
    “四哥, ”云昭牵起裙摆行礼，同他打了个招呼。
    云聿植微微颔首, 递给她一本书, “字帖。”
    见云昭只是懵懂地看着他，又补充道：“二堂哥正同许先生研题, 拜托我来送这个。”
    云昭于是接过了那本字帖看了看, 发现不是郑大家的字之后朝云聿植笑了笑：“麻烦四哥了。”
    她原以为云聿植送完字帖就会离开，谁知道她刚低头翻了一页字帖，就听头顶上传来淡淡沙哑的声音, 催促她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云昭忍不住仰起脑袋看他, 又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不知道刚刚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四哥, 我没事, 再等一会儿丫鬟应该就到了, 你去忙吧······”
    不知道是哪句话惹他不高兴, 他再说话的时候, 语气明显冰冷了很多。
    “你还不明白？祖母特意让二堂哥来接你, 自然不需要你的丫鬟。”他说着, 向云昭走近了两步，两人的距离一下贴近不少，云昭甚至能感觉到头顶上那片压力。
    她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微仰了头盯着云聿植垂在身侧的手。
    冷不丁，云聿植嘴角勾了勾，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他只轻抬了胳膊，拉过她，弯腰凑在她耳边说道：“你再不走，我可不保证要做出什么事来。”
    云昭睁圆了眼睛，感觉莫名其妙，但是没必要轻举妄动。
    云聿植没有再管她，而是径直转身向前走去。
    他走了一会儿，身后传来一阵小跑的声音，是云昭追了过来。
    少年的步子没有变，跨的距离却小了些。
    两人一前一后总保持了些距离，云昭虽然腿短，追的有些辛苦，但是也觉得比走在他身边要安心些，也权当锻炼体魄了。
    回久福堂的路上，遇到了许久没有看到的福如妈妈，云昭便停下来同她说了几句话。
    福如妈妈知道她是刚下学回来，只是显然没有料到，会是云聿植送云昭回来。
    她淡淡地给云聿植行礼，又打量了他一眼，云聿植面无表情，目视着远处。
    “昭姐儿，您·····最近和四少爷走的很近吗？”临走前，福如妈妈到底担心地用极低的声音问道。
    云昭同云聿植安静走了这一路这会儿反而习惯了，没再觉得有什么不适，宽慰她道：“福妈妈放心，四哥对我不错。”
    福如妈妈也没再说什么，引着他们去了老太太在的正厅。
    老太太的反应可比福如妈妈要强多了，只是他们去的时候，屋里还有很多人。
    大夫人陈氏、二夫人赵氏都在，正满含笑意地看着云老太太身边，两个年纪大约四十许的中年男子。
    云昭搜了搜记忆，认出坐在老太太左手边看上去年轻一些，国字脸上蓄了一些胡须的，是陈氏的夫君，也就是大伯。
    另外一个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二伯——云之照同他长的有几分相似，不同的是，他的眼里总有种云昭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渴求，特别强烈的渴求。
    他虽然表面上在听老太太说话，眼睛却一刻也不停地扫着周围走过的丫鬟。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丁香的腿部，她只顾着送东西，走动很快，裙摆又短，露出较贴身的衣服，还有女人曼妙的曲线。
    云昭感到一阵不舒服。
    等云老太太让她和云聿植走到厅中去给云惟山和云惟德见礼，云昭特意挪到了云聿植身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去老太太身边。
    好在二伯也虽然看见她时眼睛一亮，但也没有过多关注，视线又转到了其他丫鬟身上。
    云昭看着他油腻的目光，更加觉得如坐针毡。
    她扭开头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要用什么借口赶快离开这里。
    云聿植沉静地坐在她身边，期间只稍稍换了换姿势，大约是坐的久了吧。
    但他那样一坐，倒正好挡在了云昭和大伯、二伯那个方向之间，他自己可能没注意到，云昭却无意识地松了一口气，不再想着找借口的事情，毕竟此时就算找了个万无一失的好借口退出去，也还是会引人注目，她可一点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引起旁人一点注意。
    云昭的视线在面前云聿植一丝不苟笔直着的脊背上飘忽了一会儿，又看了一会儿周围。
    离她不远的地方，二伯母赵氏正笑的花枝乱颤，恨不得把一年的热情都拿出来一样。
    她没有走神太久，正巧，厨房那边派人来传话，晚膳已经好了，而云之照他们也得到消息，都往久福堂里来了。
    云昭趁机告退。
    “祖母，女先生今天布置了很多课业，我先回去了，要不然写不完呢。”
    两个儿子今天一起回来了，云老太太喜不自胜，对孙女的话自然也不多想，就吩咐人准备了菜，一起让云昭带回去。
    她觑了眼立在旁边的云聿植，心里到底不喜欢，于是也让他一起走。
    云聿植对此自然毫无异议，他又和云昭一起离开了久福堂。
    在久福堂院子里的雕花月洞门那里，云昭又碰到了慌里慌张跑来的云芷绘，差点撞上，只是云聿植侧身避开时她下意识地跟着向旁边靠了靠，正巧倚在他身边避过。
    ”诶，你走路怎么不长——”云芷绘随后抬头看到面前站着的是云昭和云聿植，又把骂人的话吞了回去，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她虽然有些奇怪为何最近云昭和云聿植似乎走得近，但终究着急去做其他的事：“是你和······啊，我今天本来想等你的，不过后来听说父亲回来了，我赶着去见他——哦，瞧我这个脑袋，你才从里面出来，自然是知道的……我先走啦。”
    云芷绘说着兴冲冲地挥了挥手，就绕过云昭跑向里面，跟她的丫鬟吓得脸色煞白，一个劲喊着让她慢点。
    云昭笑看着她的背影，这才注意到她的衣服不是之前那套，云芷绘换了一套簇新的衣裳。
    那衣裳她认得，是云老太太给她们姐妹们准备着过年的，云芷绘倒好，现在就穿了。
    大概对她来说，见到父亲的这一天，比过年更值得庆祝。
    云昭内心涌起一股羡慕来。
    她摇了摇头，转身打算离开，偶然间发现云聿植也在注视着云芷绘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云昭怔了怔，突然觉得云聿植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比如，他不是云惟人亲生的孩子这件事。
    但她自然不会提及这个，甚至连试探都不打算，且云聿植走出去之后就完全没有再管他，自己一径朝着广烬院的方向离开。
    云昭忙着抄写十遍孝经，着实花了不少功夫。
    一篇孝经本身就有一千字，再加上她还要小心翼翼地模仿着一个生疏于写字的样子，胳膊肘悬空了一会儿就觉得受不了。
    她望着写好的那一排排油墨未干的字迹，心里忍不住想着这位刻意为难她的乔女先生如果遇到了上一世的她，又会是何种光景。
    若是还在上一世，只怕她也明白光是给自己磕头谢罪都保不住项上人头，哪里还敢让云昭罚抄。
    想到这里，云昭叹了口气，苦中作乐抿出一个笑容来：不知道王太傅知道他管不好又不舍得惩罚的学生，如今却在一个只会从女诫上照本宣科的女先生手里成功被罚抄，会不会气得一把拽掉胡子。
    乔女先生运气还是很好的，云昭这一世，不是脾气好的实在让人惊讶，只是在见识过真正的大奸大恶之后，对乔女先生这种人只感觉到可悲，懒得分一点点心思给她。
    赤樱进屋收拾好床铺，取出之前放进被子里的几只小炉，转身叫小丫头收好了送去管东西的盈翠那里点收。
    她自己则一掀帘进了依着暖阁的耳室，看见云昭小小的身影伏在书案前，弯弯的眉尖都快揪成了小山形，不由得笑道：“小姐如今这么用功，老太太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云昭朝她一笑，没有答话，她正写到第八遍的最后几句。
    一笔一划地弄出鬼画符来之后，她终于满意地抬了手，把笔放到笔架上，向后靠到了太师椅上。
    赤樱过来帮她揉着手腕，动作很轻柔。
    一放松，云昭就感觉疲倦和睡意像潮水一样袭来，她想闭上眼睛，但又知道现在还不能，还有两篇呢。
    “小姐，您是不是该去休息了？明日还要早起呢。”赤樱道。
    云昭摇摇头，告诉她：“我再抄两篇就去睡。”
    赤樱一下笑道：“小姐您可别怪奴婢多嘴，学问可不是短时日里能做好的，若是累坏了身子，最后岂不三天打了鱼两天晒了网？”
    ······云昭只能解释道：“这是乔女先生布置的课业，明日要交给她的。”
    赤樱疑惑地“啊”了一声，随后笑道：“难道乔女先生盼着教个女状元出来！”
    云昭也被她逗笑，歇息了一会儿又开始奋笔疾书。
    大概直到子时三刻，云昭才停笔，叹息着扑到床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