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并未回答他, 小心翼翼地在伤口上划开一个十字刀口,挤出半壶乌黑的血液,魏礼在一旁直皱眉, 眼见着那血液眼色越来越浅,直至变为鲜红, 太医才止了动作。
敷上草药, 太医提笔飞快写下一剂药方,药僮领方而去,太医这才松了一口气, 转身对着魏礼道,
“敢问陛下, 咬伤太后娘娘的蛇可是浑身翠绿, 头大而身体细长, 腹部及尾下前段侧面有白色斑纹?”
魏礼粗略回忆了一遍, 皱着眉道:“似乎是的,朕记不清了。”
“太后娘娘的情况如何?”刚刚挤毒血的时候榻上的人一直皱着眉,额上冒着细密的汗珠, 隐而不发的模样让人看了揪心, 如果不是太后推开了他, 只怕现在躺在此处人事不知的人就是他魏礼了。
“臣挤出毒血,辅以草药煎服, 皇后娘娘用完三剂便会好转, ”太医躬身, “多亏了陛下绑住伤处, 否则蛇毒蔓延至全身,后果不堪设想。”
魏礼庆幸幼时太傅曾提过被毒蛇咬伤的急救方法,他压着眉看着脸色苍白的太后,转头问道:“那蛇?”
“若是臣没有猜错,应当是绿瘦蛇的一种,此蛇最爱盘踞于花枝树木之间,喜静,这个季节正是此物活跃之时,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但性情凶悍,碰见了也少招惹为好。”
魏礼沉默,御花园深处少有人至,若不是他拉着阮枝过去看花,她也不会遇险,现在计划没来得及实施,反倒欠下阮枝一个恩情,魏礼有些烦躁。
他平静下来,这才发觉手心都是汗,一旁的随侍轻声道:“陛下,您先坐下歇歇,奴才去给您端杯茶来。”
往日都是哪位贵人身子哪里不舒服,太医领了命便赶往贵人宫中,自己来太医院看诊的一般都是宫人,环境实在算不上好,魏礼看了一眼,摇摇头道:“朕先回去,太后娘娘的情况若是有好转立刻通知朕。”
太医应了声“是”,魏礼挥袖而去。
悠悠转醒已是傍晚,阮枝看着熟悉的环境微微咂嘴,口中尽是苦涩之味,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后喉头,呼吸之间都是一个中药的酸苦味儿,阮枝动了动被包扎的腿,一阵刺痛传来,她轻轻
“嘶”了一声,采玉掀开帘子,关切地问道,
“娘娘,您刚服了药,可要用些蜜饯冲冲味儿?”
阮枝点点头,采玉将她扶起靠在床上,口感绵密的甜蜜饯压下了口中的酸苦味道,
“陛下没事吧?”
采玉摇摇头:“陛下无碍,只是太医说您若是再晚送来一刻情况就危险了。”
她的话里有些后怕的意思,阮枝表情淡淡:“若是陛下被咬了,那才叫危险。”
采玉噤声,总觉得阮枝话里有话,她想起后来出现在御花园的阮书常,试探般地看了阮枝一眼:“话说回来,今日陛下带着娘娘离开御花园时,阮大人正好从后门进来,只是陛下无暇顾及大人,转身就走了呢。”
阮枝拈起一颗蜜饯送入嘴中,淡淡“嗯”了一声,采玉倒是有几分惊讶,她加重了语气:“若不是娘娘被蛇咬,说不定还能您跟阮大人还能见上一面。”
阮枝瞥了她一眼:“所以呢,你很希望见到阮大人?”
采玉心中一惊,赶紧跪在地上以头触底,“奴婢只是想到阮大人乃娘娘表兄,娘娘心中郁结,若是碰到同宗之人也能说说话,奴婢是不忍心看到娘娘再继续伤神下去了啊!”
阮枝哦了一声:“那你还挺忠心的啊。”
“奴婢对娘娘忠心耿耿,求娘娘明鉴啊!”几个宫人面面相觑,见阮枝躺在榻上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也不敢上来劝,只缩了缩脚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殿外头时不时传来几声虫鸣,殿内却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清,烛光跳跃了一下,发出炸裂的哔啵声,采玉的背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贴身衣物黏黏腻腻地黏在背上,让人生出些痒意,采玉却动都不敢动一下。
一旁的采裴端上一杯清茶:“娘娘漱漱口。”
阮枝细细抿了两口,将杯盖盖了回去,发出一声清脆的瓷器碰撞声,灯火掩映下,采翡恭敬地垂着眼,余光看见那人轻轻启唇,苍白美丽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宫人采玉,冲撞太后,拉下去处置了罢。”
她轻轻一挥手,将盘中的茶杯挥倒地上,名贵的骨瓷被瞬间碎裂成无数块四散开来。
采玉猛地抬起头,目眦尽裂地叫道:“太后娘娘,奴婢一片忠心,不曾想过要背叛您啊!太后娘娘!”
阮枝轻轻闭上眼:“有些吵。”
采裴会意,上前对上采玉惊恐地眼神,“你要做什么,你——”
那声尖叫永远地淹没在了采玉的喉咙里,骨骼扭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采玉眼底血红,下颌已经被卸了下来,她张着嘴,看着床上不声不响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
殿门口传来棍棒击打肉体的声音,混杂着奇怪的嘶吼声,约莫三十几下后,殿外便安静下来,一身血气的宫人走了进来,
“娘娘,没气儿了。”
阮枝摆了摆手:“领赏去吧。”
执行宫规的宫人退了下去,殿中一片死寂,阮枝叹了一口气,温温柔柔的声音像是冰凉的蛇信子一般舔舐在众人耳廓:“哀家身为大宋太后,容不下有异心的奴才,采玉这是拿命给你们做了个表率,可要好好记在心里头。”
众人脸白如纸,齐齐下跪:“谢太后教诲。”
“下去吧,采裴留下就行了,这人一多挤在一起就头疼。”
这偌大的宫殿,伺候的也不过五六个宫人,哪里会挤呢?众人如蒙大赦,齐刷刷地离开了这里,采裴宠辱不惊地立在一旁,阮枝皱了皱眉,采裴立刻上前给她揉揉额头,
“娘娘,这个力度可还好?”
“你素来是个贴心的。”阮枝淡淡道,采裴垂下眼看着面色荏苒的太后娘娘,
“还是娘娘教导有方。”
力度适中的按摩驱散了头脑中的昏沉,她挥了挥手,采裴又站了回去,阮枝睁开眼睛,
“采玉是个不安分的,以后这琅嬛殿里你来管事吧,今天的事情哀家不想听到那些嚼舌根儿的。”
“是。”
第二日。
采裴正在给阮枝换药,先帝仙逝后除了她所有的妃嫔都被殉葬,只有她这个皇后成了太后,魏礼为了守孝,内宫之中尚未纳娶妃嫔,阮枝也不用每天起的早早的等着别人来请安。
醒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上药,蛇毒已经基本排净,当时为了挤出毒血割的刀口也已经在愈合,挤血的时候看着吓人,其实太医手下有分寸,不过一两厘米的小口子,算不得大事,只是她是太后,身子娇贵,一点小伤也得好生养着,几乎一天到晚都躺在床上,阮枝一身中衣看着给她上药的采裴,
“待会儿扶着哀家出去走走,整日闷在宫中甚是无趣,这大好春光,莫浪费了。”
采裴轻轻缠上纱布,“太医让您等伤好之后再活动,奴婢瞧着您的伤口还没完全长好,不如改日再去?”
“不过一点小伤,不碍事,待会儿你扶着哀家不就没事了。”
采裴点头说了声事,服侍着阮枝穿上衣物,早膳吃了个八分饱,阮枝搀着采裴的手慢慢地走到了御花园门口。
见阮枝一直望着园子里,采裴轻声道:“娘娘,咱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阮枝收回目光,表情十分冷淡。
原身在入宫之前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在两年前的某次宫宴上被先帝看中,不管不顾地将原身纳入宫中,荣宠不断,先帝更是力排众议立原身为皇后,因此冷落了宫中其他妃嫔。
怀璧其罪,即便原身不是爱争宠的性子,也敌不过宫中女人的嫉妒心,一年前天子的生母齐妃意图陷害原身,被先帝识破后直接打入冷宫,身为四妃之一,居然就这么落入尘土,齐妃一时想不开就上吊了,这也是天子将原身视为眼中钉的原因。
原身胆小,入了宫也就死了心,更何况在当初被先帝带入宫中时阮书常的表现伤透了她的心,即便先帝薨逝,原身也没有与阮书常破镜重圆的念头,最后的凄惨结局有一小部分是采玉在背后做推手。原身耳根子软,听不得别人教唆,再加上阮书常一副情深不寿的模样,半强迫半乞求之下糊里糊涂就跟自己的表哥混在了一起。
魏礼为了抓住她的把柄,恨不得把她的名声往死里糟蹋,笑面虎用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他平日里作出一副谦恭温和的模样,背后却安排原身与阮书常“偶遇”。
昨日阮书常出现在御花园就是魏礼的手笔,只不过他似乎还不确定她是不是还对阮书常念念不忘,约莫只是做出试探的架势,阮枝干脆打他个措手不及。
你费尽心思地想要算计我,我却为了救你险些送了命,不知道魏礼的心里有没有过一丝犹豫?
如今采玉这个□□已经被除掉,剩下的就是魏礼和阮书常了,就在阮枝考虑如何除掉魏礼时,阮怂怂却发布了系统任务,其中一条就是辅佐魏礼。
虽然说现在朝局动荡,但如果在这个紧要关头她怀了孕,多方势力必会有所顾忌,皇室这一方的定会拼尽全力来保护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魏氏皇族子嗣衰微,这一辈成得了器的也只有魏礼一个,等到时候魏礼这个深藏不露的将其他几条血脉灭了个干净,她肚子里就是未来的皇帝,到时候幼帝登基,要么她这个太后垂帘听政,要么出现个摄政王,她的处境都会比现在要安稳的多。
一个笑里藏刀的天子,一个不怀好意的表哥,阮枝不仅要防备着风流的阮书常,还要获取魏礼的信任,她这副身体太弱了,阮枝能避开原剧情中的死劫,却未必能延缓身体衰弱的趋势。
不过自然死亡不算任务失败,阮枝只要抓紧时间完成任务就可以了。
走了一会儿额上便出了一层细汗,不过夏初空气便染了几分燥热,阮枝拿着软帕擦了擦汗,伤口有些痒意,采裴见她脸上多了些血色,便稍微放了心,指着不远处的亭子道:“娘娘,走了这么久,不如先歇歇吧,奴婢叫人准备些消暑的果子来。”
“也好,你扶哀家过去。”
亭子旁是一片荷花池,宽大的荷叶连成一片,视觉上甚是享受,吃了些冰过的提子蜜瓜,一阵困意袭来,采裴拿来软枕,又在四周挂上薄薄的纱布,免得贵人睡觉的姿势被人看见。
阮枝浑身放松,安安心心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似有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半梦半醒之间阮枝轻轻皱眉,几番挣扎之下睁开眼,她抬起头,眼中还有些迷蒙,脑子却依旧清醒过来,阮枝看着不远处坐着不知看了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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