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血的事最终还是没有瞒过去。
付衡第二天早晨不可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他跟温自之好好谈了一下这件事, 可那人只是低垂着眼帘,什么都不想说。
最后自己狠着心说了一句, 如果他不去医院, 那自己以后连半句话都不会跟他说。那人才惊恐地抬头, 抓着他的手, 不安道:“不行……”
付衡蓦地心软和心酸。之前说好不逼他的, 结果现在自己反而成了那个迫他最紧的人。
医生的意思自然是住院治疗, 可能还有些缓解的余地。但是否住院决定权还是在病人自己手上。
“我不想吃药。”两个人在回家的路上走了很久,温自之才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吃药才能好。”付衡停了脚步。
“好不了, 医生说是只能延长时间。”刚刚其实在付衡和医生谈话的时候, 温自之就躲在门外听, 他早就听出医生的弦外之音。
“而且……药也有副作用, 我不想一天吃很多粒药,这样跟慢性自杀有什么分别。”
“……”
“付衡, 我不想住院,我想待在家里。”温自之缓缓拉住他的手, 轻声说道:“这个病突如其来,也不能怪谁, 只是……”
“你先别想那么多,还没到最后一步, 不要想这些。”付衡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拉着他的手匆匆向前走了。
他其实也不敢往下听了。
直到晚上, 两人也没有再提这件事。温自之持续低烧了一个下午, 但是却强装着自己没事。
付衡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就不该强行让温自之喜欢上自己,他改变这一切竟把这人给害了。如果能再回去,他什么都不强求,只想这人健健康康的活着。
一般到半夜的时候,那人烧得最厉害,含含糊糊叫着付衡的名字,付衡这几日已经心惊胆战,哪怕一丁点儿声响也能立即惊醒。
他翻下床想给那人找退烧药——其实吃了没用,但是他还是要给这人拿来,就算只是能缓解他暂时的痛苦也好。
“付衡。”温自之微微睁眼,感觉到付衡的动静,手指也早已抓紧了付衡的手腕,怎么也不肯松开。
付衡就站在床边,半分也不敢挪动。他想去给温自之找退烧药,可温自之就这么紧紧攥着他,一声声沙哑叫着他的名字,听得他心里都疼,根本不可能离开。
“付衡。”温自之其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不停叫他的名字,怕他随时会掰开自己的手。直到最后把手心都攥出一层细汗来,温自之都没有松手。
付衡无法,重新回到床上把人抱到怀里,转移他的注意力,跟他在耳边说着许许多多的话。
说自己这么喜欢他,怎么会离开;说自己真的喜欢他喜欢了好久,只是他不知道;又说他的病其实都怪自己,没有照顾好他。
付衡一直絮絮叨叨地跟温自之讲着,他知道温自之烧得糊涂,可能都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更不会明白自己对他存的那份刻骨的心思,可他就是想说给这个人听。
有些话他真的只能这样说给他听。
温自之闭眼,脸上滚烫。他知道付衡在跟他说话,可是他怕自己一张口,就是嘶哑难听的声音。
“你要是真不想住院就不去了。”付衡末了只提了这么一句话。
“反正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这天外面下了点小雪,温自之穿着薄薄的睡衣坐在书桌前,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但是能看得出来,气色比之前好多了。
他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手下拿了只毛笔,蘸了些饱满墨水,在铺开的宣纸上写了句“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
温自之从前喜欢练钢笔字,可是后面就开始练毛笔字了,虽然不常用,但是他还是喜欢用毛笔的感觉。只要腕力到位,毛笔写的也能跟硬笔一样好看。
“付衡,你帮我……”温自之下意识叫付衡的名字,却忽然想到刚刚他下楼买东西去了。
温自之笑自己脑子不够用,连这点事都记不住了。然后自己才去外面倒了一杯水,路过茶几的时候,蓦地瞟到桌前放着的烟灰缸里填满了烟灰。
温自之怔了怔。怪不得他闻到客厅里有淡淡的烟味。他慢慢走过去把烟灰倒进垃圾桶,磕着烟灰缸的时候,他才想起付衡的不爱抽烟的,因为付衡本身就很讨厌烟味。
只是这几日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抽烟了。
把那里收拾干净,又看到抽纸盒下压着一张纸条,他用霜白的指尖抽出,上面是付衡给他的留言。
记得喝热水,有事给我打电话,我马上就回来了。
温自之把纸条收好,径直走到厨房倒热水。
干脆顺便把午饭一起做了好了。他这样想着,准备动手炒几个菜,刚到大理石桌面,却透过窗户,看到楼下隐隐约约的一个人影。
他看到付衡正提着购物袋,急急忙忙往回赶,时刻还注意着手机,似乎怕有什么东西会错过。
温自之心里不知为何涌上一层酸意,顺势涌到舌尖泛苦,手下一松,西红柿应声掉落在地上。
付衡这几日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最后竟然变成了终日的惶惶不安,每天对他的担心和牵挂,像是重物压在他的心上,喘不过气来。
他到底该怎么办?
吃饭的时候,付衡跟他说着外面其实还有过年的气氛,马路上都挂着红灯笼。还有小孩在门前做游戏,挺热闹的。
温自之一一听着,付衡看他没精打采的模样,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说道:“今天初七了。”
“嗯?”温自之微微疑惑,“嗯,初七了……”
付衡看他没反应过来,便叹口气,到门口那边的鞋柜那里,拿过来一个小蛋糕。
“你初八的生日,不记得了?”
“我的生日……”温自之这才想起来,他竟然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得了,实在是有些枉费付衡的心意。
“我不小心忘了。”温自之凑过去,轻轻握着付衡的手,亲了一下他的侧脸,“谢谢。”
“等晚上十二点给你过生日。”付衡顺势搂紧他,“我给你过的第一个生日要好好庆祝。”
“庆祝什么,都快三十了。”温自之哭笑不得,但他还是往付衡的怀抱里蹭了蹭。
“那又怎么了。”付衡揉揉他的头发,“反正我喜欢。”
温自之放软了身子贴在他怀里,闷声说道:“我也喜欢。”
付衡搂紧了他。
雪到晚上才停,从窗户落进来的雪花最后都变成了化成了一小滩雪水。
付衡还真给他准备了个生日。还有半小时到十二点,两人围在桌子旁,点了蜡烛后便将灯关掉,昏黄的烛光下,温自之的脸被映得十分好看,付衡对着他笑说道:“许个愿。”
温自之皱着眉头笑笑,“还要许愿啊。”
“要。”付衡用手指抹了点蛋糕,戳到他的脸上,温柔笑道:“你今天是寿星,你许愿一定会灵的。”
“……闭着眼睛许愿吗?”温自之觉得脸上的蛋糕黏黏的,但是他也懒得拿纸擦,就也抹了点在付衡的脸上。
“嗯,但是许完亲我一下才会灵。”付衡抱着手,坐在他旁边笑说道。
“歪理。”温自之不由得露出笑容。
可是说归说,温自之还真闭着眼睛认真许愿起来。付衡看他长长的眼帘盖下来,烛光温柔的光圈洒在他的睫毛上,不由得觉得这人眉目确实好看。
等温自之许完愿,付衡刚准备和他一起吹蜡烛,谁知道那人扭过头,贴上自己的唇瓣。
冰凉的唇瓣相触,付衡心下一紧,反手抱住他,“真信了?”
“嗯……”温自之抬头,抿了抿发红的唇角,“你说的我就信。”
“那我要是骗你呢。”付衡开玩笑。
温自之微微愣了一下,才说道:“也信。”
这回轮到付衡愣住,他重新抱住温自之,安抚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怀中的人轻声道:“不过你要是骗我了也别让我知道。”
“我跟你开玩笑呢。”付衡紧紧箍住这人,“我不会骗你的。”
“好。”温自之安静的闭上眼,靠在他的怀里。
“你把脸上的蛋糕都蹭到我衣服上了,是故意的么?”付衡捧起他的脸,捏了捏他的两颊。
“是啊。”
“还敢说是……”付衡又伸手抹了奶油在他的脸上。
温自之笑着躲开,“别抹了,你好烦……”
这样的日子相当安逸,付衡有时候甚至想着,不然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吧。等到非来不可的那天来了,他再做其他打算。
但是当他每晚听见温自之强忍的咳嗽声,以及越来越差身体状态,他也感到有些难受了。
他会趁温自之没睡醒的时候,自己悄悄起床,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付衡以前是不爱抽烟的,因为他很讨厌烟味。可是最近的心情实在不好,但是他又不能在温自之面前露出半点疲惫,他怕那人会难过。
他揉着略微有些疼痛的太阳穴,偶尔听见那人粗重的呼吸声,就觉得自己真的是做错了,他不该这么这么强求他留在自己身边的。
虽说是喜欢,可是付出的代价太大,又怎么能谈得上是喜欢呢。
*
“要喝一点儿汤么。”付衡端着菠菜汤,走进卧室对床上的温自之说道。
“嗯。”温自之放下手中的书,略微朝他笑了笑。
“别躺着看书,对眼睛不好。”付衡将碗递给他,又把他的书拿走放到床头柜上。
温自之喝了一口汤,觉得不咸不淡刚刚好,又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蓦地开口说道:“我听说你去找李老师了。”
“……”付衡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我孤儿院的老师,我听她说我的心理医生去找她了。”温自之看起来很平静,“难道说我还有其他的心理医生吗?”
“抱歉啊,这件事忘了告诉你……”付衡倒也没有辩解,干脆的承认道:“我前几个月的确是去找了她一次。”
“嗯,上回在路上遇见她的时候她告诉我的。”温自之抱着碗暖手心,温声低头说道:“其实你早就知道我不能吃肉的原因是什么了对不对?”
“……嗯。”付衡迟疑了片刻,才点点头。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怜?”温自之微微闭眼,小声说道:“小时候那样被别人欺负,却丝毫不能还手,最后竟然还发展成了心理疾病,看心理医生都不能得到缓解……”
“没有给你看好心理疾病是我的问题。”付衡用手指轻轻按住他的嘴唇,“我喜欢上你,做什么事之前都多了一份其他的心思,你的心理问题肯定是治不好的。”
温自之摇摇头。
“你还记得白薇那个小姑娘么?”付衡转而握住他的手,“她的母亲去世了,她一度缓不过来,也是来我这里做心理治疗。可是她现在就过得很快乐,虽然没有完全走出阴霾,但是也起码能顺着自己的心意。”
“我对她没有存其他的心思,自然能将她的心理问题好好解决……只是对你,我真的没什么办法——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我喜欢你。”
温自之微微怔了怔,才勾起嘴角苦笑道:“好吧,那只能怪我们俩喜欢对方,所以才把这个心理咨询进行得这么糟糕。”
“不糟糕。”付衡拿起他的手,一寸寸吻上他冰凉的指尖,“如果你不能吃肉的话,我以后也不会吃,我会陪着你,你做什么我都甘之如饴。”
温自之半晌没有说话,等到付衡抬眼看他看了好久,他才把自己的手指抽出来,轻笑说了句,“你总是说我笨,应该是你笨才对,非跟我在一起。”
“我的病不就是被我自己折腾的么,再带着你跟我一块,我都得被气死。”温自之把汤碗放在床头柜上,双手交叉说道。
“你先把汤喝完。”付衡没有跟着他的话题继续往下说,只是把汤碗重新递给他。
“喝不完了。”温自之捧着碗说道。
“连半碗都喝不了?”付衡无奈问道:“一天到晚就吃这么点东西,怪不得瘦成这样。”
“还没到午饭时间啊。”温自之悄声说。
“我先拿出去,你要是想喝我再给你热一下。”付衡只好端着碗出去。
温自之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忽然叫了他一声:“付衡。”
那声音极慢极缓,就好像是从嗓子里拼命才挤出来的一句,带着不舍与眷恋。
“怎么了?”付衡回过头看他。
“没什么。”温自之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我有个东西落在你的诊疗室了,你等一会儿能下去帮我拿回来吗?”
“可以啊。”付衡回他一个温柔的笑,“什么东西,等我收拾完了就去帮你拿。”
“你送我的那本书,在你的抽屉里。”温自之掀开厚重的被子,慢慢下床,脚步极缓,“上次我落在你办公室了,你说你帮我放在抽屉里了,我晚上想看。”
“好,我等一会儿就去拿。”付衡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
温自之点点头,声音有些奇怪的发颤,“你出门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可以么?”
“嗯。”付衡拍拍他的后背,“知道了,你回床上躺着吧,把被子盖好。”
说罢,付衡便拿着瓷碗出去了,走的时候还十分贴心的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温自之一个人,他赤着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只是木讷地看向那扇门。
滴滴答答的钟声响起,仿佛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把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笼罩在里面,模糊的感觉让温自之摇摇头,他缓着脚步重新爬上床,进入温暖的被窝。
被窝里还有付衡的熟悉的味道,他修长的手指触碰到被子的一角,感觉身体渐渐变轻,仿佛要睡过去一般。
付衡,我还想再梦见你一次。
一滴悄无声息的泪自眼角滑落,像一道线般,留下湿滑的泪痕。
那湿润的雨天,下雪的街道,空旷的山谷,还有寒冷的树下。
温自之似乎在梦里把这些地方重新走了一遍。每一处留下的印记,都在告诉他,那个他梦中的人是付衡。
不管是耳边悄声的令人脸红的话语,或者是温柔揉着他头发的动作,还是抱着他亲吻他眉心的人,都来自于付衡。
他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频繁梦见这个人。这个人不应该是自己喜欢就很久的人么。可是他跟付衡才认识不久,甚至在遇见付衡之前他就常常梦见这个人,这到底怎么回事。
温自之想不明白。他一直觉得这个人至少是他认识的一个人,或者是曾经喜欢过,但他却不记得的人。
但最后看见是付衡的时候,他还是微微诧异了一下。
怎么会是他?
温自之依稀记得最后一次梦见他,他还问过付衡,为什么总会梦到他。那时候,那人只是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跟他说让他好好想想。
可是他不管怎么想,哪怕想破了脑袋,都找不出半点蛛丝马迹,来证明他确实很早就喜欢上付衡了。
温自之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微微睁开眼睛,看着窗外飘着细小的雪花,一朵一朵的落下去。因为这里的楼房靠近马路,而且又是三楼,所以他很容易便看到对面的各种各样的车子驶过。
一辆巨大的公交车停在站牌前,几个匆忙的旅客从车上下来,又有几个人步履匆匆的赶上去。
偶尔有赶不上的乘客迅速奔跑着,希望司机能够停下等等他。那司机也是个好人,鸣了鸣喇叭便又停在站牌前。
最后一名乘客上去,那公交车才开往了下一个地点。
冬天的困乏让人睁不开眼,付衡抬起手表看了看,已经下午两点了,他竟有些困倦。
想着还要帮温自之去诊疗室拿东西,便迅速将手上的碗筷洗干净。
换上简单的体恤衫,外面再套上一件羽绒服,付衡便准备出门。在门口换鞋时,忽地想起前面温自之说,自己走的时候告诉他一声。
“温先生,我去诊疗室了。”付衡喊了一声。
屋内静悄悄的,没人回答。付衡也已经穿好了鞋,他想着温自之可能已经睡了,听不见他的声音,刚想推门出去,卧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温自之以一种非常缓慢的步伐出来,好像有些迈不开腿,脸上汗津津的,却显得很苍白。
“我出去了,过一会儿就回来了,你乖乖在家,有事给我打电话。”付衡嘱咐道。
“嗯。”温自之来到他的面前,瘦削的身子一抱都硌人。他抬起皙白的手指,抚上付衡的脸,神色有些僵硬的说道:“再多穿点儿吧,外面冷。”
“不用了,这样够暖和了。”付衡抓住温自之的手亲了一口。
温自之勉强笑了笑,从挂衣服的地方拿下来一条围巾。那是付衡送他的一条纯黑围巾,又厚又暖,冬天戴着很舒服。“这个戴上吧。”
“你帮我系。”
温自之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但是他很快就隐藏了起来,笑着点点头。伸出手给付衡系到脖颈处,缠了一圈,又理了理他的衣领,说道:“今年可能会有倒春寒,你要注意身体。”
“我知道啊,你也是。”付衡蹭了蹭他的脸颊,“你身体不好,要更加注意才行。”
“嗯。”温自之几不可察地点点头,柔声说道:“照顾好自己。”
“在家乖一些。”付衡拍了拍他的肩膀,刚要转身开门走,温自之突然又叫住了他——
“付衡。”
这一声像是夹杂了千般不舍,付衡心下疑惑,又转过头,温自之已经来到自己面前,慢慢开口说道:“早些回来。”
“好,有事给我打电话。”付衡笑了笑,将心底的那点疑惑压了下去。
温自之蓦地贴上来,唇瓣印上他的嘴角,就蹭了那么一下,便离开了。
付衡温柔笑了笑,反手抱住他,“在家乖乖等我,马上就回来了。”
温自之靠在他的肩头,忽然不能控制地从眼角流下一线泪来。
付衡感觉到不对劲,扶起他的脸,有些奇怪和慌乱问道:“哭什么。”
温自之摇摇头,推开他,“没事,你走吧。”
“别哭了啊,我马上回来。”付衡心疼地擦擦他眼角的眼泪,“你这样子让我怎么放心出去。”
“没事。”温自之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意,宽松的袖口露出半截白皙瘦弱的手腕,“你快去吧,再不去就天黑了。”
付衡的那点疑惑又从心尖冒了出来,他揉了揉温自之的头发,“嗯,我去了。”
说完,付衡便扭开门把,不放心地回头又看了他一眼,才关上门出去了。
房间里重回一片寂静,低压的状态让人感觉到压抑,温自之久久看着付衡离开的地方,最后迈着缓慢的步伐,走向了卧室。
马路上的行人意外的少,付衡把鼻子以下的部分全部埋在围巾中。光秃秃的电线杆上结了冰,让人觉得透骨奇寒。
路上偶尔遇见几个认识的人,也是笑着打一声招呼,说着“新年快乐”。
用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付衡才到了诊疗室的门口。
他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进去,自然而然地看了一眼严博川办公室的门——依旧是锁的。
那人还是没有回来。
付衡叹了口气,走进办公室。
这办公室稍微有些呛人,好久没打扫了,桌子上都落满了灰尘。付衡找来抹布和扫把,好好打扫了一下,又开窗透风。
擦擦抹抹了半个多小时,等到这房间终于不那么呛人之后,付衡才终于坐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
他忽然觉得心口传来一阵剧痛。
那疼痛似乎停不住,付衡捂住心口,皱着眉头。隐隐约约的不安涌进脑海,他蓦地手指有些发抖,对自己离开时温自之说的那句“照顾好自己”感到别样的不安。
付衡心中没由来的慌乱,只觉他不能再留下去了,他是不是该赶快回去。
他急忙起身,快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哗啦”一声打开抽屉,在里面翻找着,一本棕色皮的《东坡传记》出现在眼前。付衡拿起这本书,刚想离开,却不小心带出了一本资料。
那本资料因为没被付衡看到而掉出了抽屉,摔到地上发出的声音才引起付衡的注意。付衡捡起来一看,是白薇那天带给他的资料——严博川的病人资料,应该是两人搞错了。
可是他也没时间多看了,把资料和那本书都拿在手里,就赶紧出门往回赶。
被寒风吹着的枯枝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无力的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付衡到了小区门口,从出租车上下来,在寒风中迅速的奔跑着。他大口大口喘气,白色的雾气从他的嘴里呼出。
付衡不仅心慌,还感觉到不安。
几步跨上一个台阶,不出半分钟便跑上了三楼,付衡拿出钥匙,几下都进不去钥匙孔里。他镇定下来,平稳着手重新打开门。
门打开那一瞬间,客厅一片黑暗,寂静得让人害怕。
付衡连鞋子也没换,只是稳着自己的心跳,稳着自己的呼吸,慢慢向卧室走去。
他先敲了敲门,才轻轻推开——
房间里静悄悄的,那人安静的躺在床上,熟睡的表情让付衡松了一口气。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叹自己又在胡思乱想。把手中的书和资料都放在床头柜上,付衡过去坐在床边,看着温自之的面容。
那人睡得很熟,脸色却很苍白,不过付衡知道这人本来就因为贫血的原因而过于白皙,他给他掖了掖被角,又温柔地望着这人。
可几分钟过后,一丝不安与疑惑蓦地再次攀爬上心头。
这人睡得也太熟了些……
付衡皱着眉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手指顿时冰凉发麻,他瞪大了眼睛,颤抖着手抚上那人的侧脸。
刺骨的冰冷袭上付衡的手指,他被吓得缩了一下。
“温自之……”
付衡慌张地重新抚上他的面孔,拍着他的脸,一声声叫着他,可躺在被子里的人竟然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如他刚刚进来一般“熟睡”着。
最响的一声雷炸在了付衡的耳侧,他不敢置信地将手伸进被子里去抓那人的手指,却触到了冰凉而粘稠的液体。
付衡惊叫一声,重重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他不敢看自己的手,可当他低头的时候,那一抹刺眼的暗红映在他的眼里。
“温自之!”付衡的心弦被拉得濒临决断,他语言都带了哽咽,那已经凝固的血在他的指尖沾着,怎么擦也擦不掉。付衡摇摇晃晃站起身,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在那人的鼻尖探了探——
没有一丝有温度呼吸。
“温自之!”付衡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再也忍不住,他掀开被子,那人手腕处一道深深的刀口,以及刺眼的殷红险些让他昏厥过去。
那滩干涸的血水洇在纯白的床单上,甚至深深洇透床铺,付衡不敢再多看那人的一眼。
外面飘着鹅毛大雪,冷风吹得窗户发出阴森森的响声。房间里的人哭得声嘶力竭,汹涌的泪掉落在床单上,付衡抱着已经浑身冰凉的温自之,只觉肝肠寸断。
他的温自之,就这样离开他了。
*
温自之一直觉得自己什么东西都是求不得。
哪怕是付衡的喜欢,他都保存的小心翼翼。直到他看见付衡疲惫的眼神,失眠的状态,以及桌子上越来越多的烟灰,他就真的觉得自己不该求这么多的。
他这一辈子,能被付衡这么喜欢,就真的活够了。
除了心底的那份舍不得,以及欠付衡的那句,自己多么喜欢他,他有多么的值得自己喜欢。
半夜房间凉透。
付衡的心也凉透,他跪坐在地板上。用毛巾一遍遍擦着温自之沾满血的手腕,偶尔甚至喃喃说出一句,“痛不痛,再忍一下,我马上就擦干净了。”
那暗红色的血他擦了一会儿,便再次崩溃地哭了。
眼睛发疼,太阳穴也发疼,付衡跌跌撞撞站起身,想去洗干净毛巾,却突然想到温自之一到晚上就很怕他离开,会抓着他的手腕不让他走,会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
他把毛巾扔到地上,又重新坐了回去。
“别怕。”付衡抚着他发凉的脸,凑到他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我在呢。”
眼泪又滑下脸颊。付衡擦去,从床头柜上拿下那本他送的书,言语温柔道:“你要的书我已经帮你拿回来了,是不是等的太久了,所以你就生气了。”
“温自之……”付衡俯下身子抱住他,又像是忍不住般的颤抖说道:“你不是说你会陪我吗,为什么……”
“我的喜欢就这么让你讨厌吗,讨厌到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对我……”
付衡将人抱得很紧,紧到这辈子都不想松开,那人因为生病而瘦骨嶙峋,付衡却如同抱着稀世珍宝一般,他将脸埋在那人冰凉的颈间,对着他的耳朵说着还未说完的话。
书被他扔到地上,发出哗啦的声音。
蓦地从书页里掉出一张卡片。
那卡片孤零零躺在地上,没有人来拾起它。
不知过了多久,付衡才麻木着起身,他僵硬着手指,将被子给温自之向上拉了拉,低下头哽咽收拾东西。
地上掉了很多东西,都是他刚刚不小心弄下去的。付衡低头的瞬间,这才看见地面上的那张卡片,他慢慢捡起,只见上面用隽永的钢笔字写着一首诗——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那时温自之出差时,跟他说的一句诗。
他说他不喜欢“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这句,让付衡重新想一句,便有了这样的一首诗。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付衡喃喃自语,将卡片捏在手里,很久再也没有说过话。
快到天明,付衡将房间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了,那本书以及严博川的病人资料都被他放在了床头柜上,剩余的东西被他放到了客厅。
忽然,一阵疾风吹开了窗户,卷起了床头柜上的物品。
风极大,付衡在客厅听见呼啸的声音,连忙赶回卧室,他看见刚刚收拾好的东西又被吹乱了,急忙过去先把窗户关上,再收拾地上被吹乱的纸张。
严博川的病人资料被风吹开,第一页的姓名栏被付衡看见——
付衡呼吸一窒,瞳孔剧烈地收缩。
不是因为别的,而且那姓名一栏写着三个字,温自之。
付衡颤抖着手拿起资料,头顶发麻,如同冰凉的冰碴水从头顶灌下。
他总觉得今晚的事情非要将他劈得肝肠寸断。
*
资料翻到第一页。
日期就有问题。
付衡手指抖得厉害,他看向第一页写着的年月日,发觉这不是严博川今年的病人资料,分明是明年的。
忽然,付衡觉得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道白光。
他慢慢回忆起自己重生的前一晚,严博川拉着他去酒吧,说是要给他一份病人资料——是他的新病人的资料。
那天他喝得烂醉,到底最后有没有拿到这份资料他也不记得了,只知道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就莫名其妙重生回到了现在。
付衡身形猛得一颤,脸色变得灰白。
温自之……难道是他的新病人么?
他知道翻看心理医生的病人资料是不可以的,但付衡还是颤抖着嘴唇,往下看了——
姓名,温自之,年龄,二十七岁。
心理问题,因为喜欢上一个男人,而终日感到困扰和不安。
付衡心里一惊,温自之不是因为不能吃肉的问题才找严博川做心理咨询的么,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个问题。
心理问题自述,莫名喜欢上公交车上经常遇见的一个男人,开始逐渐明白到自己的性取向。但是因为自卑的心理,不敢告诉对方,只能终日惶惶不安,连话都不敢说。
第一次确定喜欢上那个男人,是在和严医生谈完心事之后,在诊疗室门口遇见的。他只敢绕着那人走开,一旦那人的眼神朝自己这边瞟过来,他便慌乱的连心跳都乱了。
严医生诊疗记录,建议告白。
看到这,付衡竟然不由自主的苦笑了。
严博川的那点活泼性子在病人资料上都能体现出来。
而且这病人资料他简直就是随心所欲的在写,想到什么写什么。
只是,温自之喜欢上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付衡眼神茫然,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胸膛。他继续向下看着——
心理问题自述,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只知道自己的年龄比那人大好几岁,感到十分烦躁。后来与严博川医生在咖啡厅见面时,才知道那人竟然也是心理医生,是严博川医生的好朋友。
付衡蓦地瞪大了眼睛,心口受到猛烈一击,手上的病人资料无力的掉落在地上。
那段自述的最后一行写了一句话。
他的名字叫付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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