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同奔跑》4.第四章 滂沱雨夜

    陈冈这两天玩失踪，良子又落了清闲。外面天儿要下雨，阴沉沉的像黑白老电影。天气不好顾客少啊，良子窝在冷清的店里，透过窗户抽着点儿八卖呆。CD机难得放了一回舒伯特，气氛正好，他从肚子里又开始往外掏三俗的梨花诗。
    “我对你的爱情，就像这阴沉的天，爱得沉重。”
    “我对你的爱……”后面的爱还没比喻出来，一道熟悉的身影轻快地从窗外经过。良子拨开眼前的烟雾缭绕，定神儿一看，哎哟，这不是我弟嘛！
    “林十三！”良子推门招呼道：“过来过来，可算有个人解闷儿了。”
    “嘿，良子哥，一个人闷啊？”林十三笑呵呵地牵着太郎跑了过来。
    良子边侧身让他进屋边抱怨道：“没有生意啊，没有生意就没有钱呐，没有钱就没有漂亮姑娘呐……”
    太郎显然没有被这差劲的天气影响心情，反而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不知道跟舒伯特有没有关系，反正它扒着良子的腿献殷勤似的蹭个没完。
    良子无奈地指着太郎数落它，“你说你一纯爷们儿，跟我这儿蹭，能得着什么好处？”
    “看来太郎挺喜欢你啊。”林十三笑着说：“不管公的母的他都骑。”
    良子觉得这话听着有点儿别扭，但看林十三笑得一脸纯良无害，也就没去反驳。他问他：“十三，你前两天干嘛去了？没瞧见你遛狗啊，还当你是改行军路线了。”
    “呃，前两天……”林十三顿了顿，在良子看来他似是在做简短回忆，他说：“前两天公司上新项目，全员加班，回家就懒得出来了。”
    “你在什么公司？哎那你是干什么的啊？”良子问。
    “动画公司，三维动画师。”林十三耸耸肩，“不过还只是个实习生，我一个月前刚毕业。”
    “哦，实习生就这么忙？要不……赶明儿你再加班的时候我帮你遛狗？”良子又开始发扬他在大胡同的雷锋精神，心想：当哥的嘛，应该的应该的。
    “那多麻烦你，它少遛两天也没事儿，再说你还得照顾店呢。”林十三招手让太郎过来，给它扣上绳子，抬胳膊看看表说：“时间不早了，我出去接着遛去。”
    良子望了望天，给他递过来一把伞，“瞧这风没？风是雨的头啊，你没带伞吧？拿我的。”
    “不用。”林十三把伞推了回去，“出胡同往西兜个弯儿我就回去了，很快，我走了啊良子哥。”
    “行，明儿来啊！”良子听那小子还回头嘱咐他少抽烟，他自己也许没意识到，此时他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儿了。
    约摸着过了一刻钟，天上轰隆隆开始打闷雷，良子泡了碗方便面，边吃边欣赏外面黑黄如酱菜疙瘩似的天空。要说这店给起名叫‘惦记’可真不为过，什么样的人配什么样的名儿。良子这个滥好人平时操心惦记的事儿忒多，也不求别人都能念他个好，只求自己心里舒坦。就好比现在，吃个面愣是咂吧不出滋味儿来，心里全念叨着林十三回没回去呀？他可没带伞呐，不回去可就要挨淋啦……
    老天爷也是不禁念叨，说着雨点子就冒下来了，啪嗒啪嗒越下越大，砸在洋灰地上腾起了青烟。街上彻底没人了，良子干脆提前打烊。正要锁门，张大爷撑着伞跑了过来，雨都淋湿了半个身子。
    “哎哟我说张大爷，您这是要买什么啊？快进来。”良子把人往屋里招呼，“下雨您还往外跑，回头再摔着，打个电话我给您送过去呗。”
    “哎不是买，我有事儿要问你。”张大爷伸手比划，“你看见一条花狗没有？这么大，黑白黄仨色儿的。”
    “是不是太郎？”良子心想这胡同统共也就这么一条比格犬。
    “对对，你看见了？”
    “看见啦。”良子往外指，“不是之前林十三遛着呢么？”
    张大爷一听差点儿厥过去，拍着大腿说：“哎呀，跑丢了，就小十三上趟厕所的功夫，那小狗跑没影儿了。”
    “啊？”良子满脸惊讶地问：“林十三还找呢？”
    “可不是嘛，这天又黑又下大雨的，他淋着雨到处找，我刚才瞅见他就给了他把伞，估计这时候人都找到旁街去了吧。”
    良子望着窗外倾盆的大雨，抱怨说：“这么大雨怎么找啊？指不定小东西自己早跑家去了呢。”
    张大爷抖抖湿衣服说：“我也劝他回家瞅瞅，可他不听啊，我就往他家跑了一趟，没有。”说着张大爷叹了口气，“唉，平时见他跟那小狗亲亲热热称兄道弟的，丢了肯定心疼呀。”
    “张大爷，要不……要不我也去找找，多个人找总多个希望不是？”
    张大爷摆摆手道：“你就甭去了，雨太大，你就留意着点儿门外头，看见那小狗就捉进来。”说完，张大爷撑开伞又隐进了雨幕里。
    良子在屋里踱着步，心里越发烦躁不安。做哥哥的担心啊，想着林十三那细溜的小身板一个人在雨里满大街狂奔，这么大雨绝对会淋感冒。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该出去找找！于是拿上伞和车钥匙，换上凉鞋出了门。至于为什么拿车钥匙？良子现在脑子里唯一想的是去接人，不是接狗。
    “呜~”
    正锁门的良子突然听见长椅旁有呜咽声，凑过去一看，好嘛，是淋成一身落汤鸡的太郎，正闪着泪光打哆嗦呢。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跟这儿呢？！”良子左瞧瞧右瞧瞧，没见着林十三，赶忙开门把太郎轰进了店里。
    小东西身上总不能这么湿着，良子找了条新毛巾，给太郎浑身上下擦了个遍，又喂了两根火腿肠。小东西也不跟他客气，吃饱喝足窜上沙发打起了盹。
    “小王八蛋！你倒滋润，你主子淋着雨满大街找你，我还得出去满大街找你主子！”良子虚空向太郎招呼两拳，又拿着伞和车钥匙急急忙忙出了门。
    就算是夏季，傍晚下起雨来也绝对是冷飕飕，良子只穿了短裤T恤，小风一飕就起满了一层鸡皮疙瘩。跑去问了斜对面张大爷家，张大爷说林十三还没回来。这时候雨下得更急了，良子一咬牙一跺脚，开着他的火红马自达6就向着南街奔了去。
    “林十三——林十三——十三！”
    密集的雨声混着良子的喊声，也顾不得雨往车里潲，良子把驾驶座侧的车窗降下，伸出脖子去喊他名字。
    直到整条街快喊遍了，连个人影都没有，良子不禁抱怨着自己是该他的还是欠他的。可是人家诚心诚意叫你一声“哥”，总不能不领情，是兄弟就该帮一把，他林十三两条腿能走哪去？我跑遍了北京城还非就把你翻出来不可！
    仅仅是隔着这条街的另一条街，林十三耷拉着脑袋，拖着两条灌了铅似的腿，晃晃悠悠地挪着步子。嗓子喊哑了，人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他现在浑身上被浇了个透心儿凉，手里打着的伞在暴雨里充其量也就是个装饰，亦或是根本为了遮挡哭肿的眼睛。头很重，膝关节像是被裹了块儿冰，刺骨地痛。可他不想回家，家里没有爸妈，现在连心爱的宠物狗都没有了，还不如就一直这么走下去，也许走着走着，就能与他们碰面了。
    “林十三……你他妈到底跑哪去了？”良子转眼又喊完了一条街，把车停在路旁歇嗓子。心想：“这混蛋小子，早先也没管他要个手机号，不然也不用找得这么辛苦，做大哥的可是仁至义尽了，看你小子怎么报答我了。”
    拧开车里的矿泉水喝了一口，良子下车撑伞，以十字路口向东的最后一条街为目标，改行十一路进行密集扫荡。
    尚如游魂状态的林十三，隐约听到了有人一声接着一声在喊自己。难不成是幻觉？不过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来是谁，越是努力去搜寻记忆头就越疼。他想向那声音的方向靠近，可腿就是不听使唤，每一步都迈得格外艰难。
    天完全黑了，全城路灯同在这个时间点亮，一排接着一排，一条街接着另一条街。林十三透过雨幕顺着路灯依次点亮的方向望去，望到了喊他名字的人。那个伞都打歪了，却还边喊边左顾右盼的人，是良子么……？
    林十三很想回应他，可挥出去的手刚抬起一半，一阵猛烈的眩晕突然直冲头顶。就这样，那个高大的身影在眼前缓缓湮没进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