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铺道, 日月近伴;仙鸟开路,神兽驾车。仙君乘辇至圣一宫前,无上神光普照, 此世无双。他刚踏进天罡殿,天光从御座后照射进来, 给仙君殿下披上一层金光。阶下的仙官仙侍们都大拜行礼。仙君殿下站在面前的样子, 叫人觉得只要他愿意,上前一步便可落座,便可称神。
沧恵仙奉看到仙君下辇的时候, 就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浑身轻松地拜礼, 然后就退到一边不说话了。等其他仙官仙侍都站到位, 芷螺仙奉才姗姗来迟。
“殿下回来了, ”她打了一声招呼, 又行了一礼。
然后看向沧恵:“那么关于瑶山侍主情杀正仙卢文栋的案子可以审下去了吧?”
沧恵摸摸鼻子,认了当前的炮灰角色,又和稀泥:“我一直想审啊, 可是彤华宫不让我验尸。我手下医官也不好做啊。”
芷螺冷笑:“被妖草穿透心肺而死已是定论, 有什么好验的。”
沧恵哦了一声, 连稀泥都不和了,退回去闭目不言。
“殿下, 魔族犯境不可小视。可有仙人惨死, 也不可无视他的冤屈。还请殿下下令, 捉拿凶犯瑶山侍主。”
“捉住之后呢?”
“杀人偿命, 天经地义。事到如今,殿下又何必无谓包庇。”
殿中沉默,落针可闻。
仙君道:“芷螺,若是瑶山侍主殒命,我便不能完成情劫继承神位。你可还坚持为门下弟子讨要公道?”
“殿下莫要说笑。瑶山侍主偿命后,自然会有另外命格适合的人出现。若是殿下应允,我愿意为殿下寻找命格合适之人。”
“不必了,”亓涯直接拒绝了芷螺的效忠,“瑶山和卢文栋并没有相恋,卢文栋也并非瑶山所杀。这些事情你都不用顾虑。”
在芷螺眼里这已经是连公道都不讲,都要偏心瑶山了。她咬牙,怒问:“敢问仙君可知道瑶山侍主在苍庐山所作所为!?”
她上前一步,急道:“他因与卢文栋结修不成,情杀卢文栋,这都是有实打实的证据的!”
卢文栋的手札,书信还有邀请瑶山来做客写废掉的请帖全被她丢在了地上!随意瞥几眼,都能看到上面的绵绵情意。仙官们对着这些东西议论纷纷,仙君却连瞥一眼的兴致都没有。
亓涯等着芷螺宣泄,待她气喘不已地停下来时,他道:“芷螺,你走火入魔了。”
“我没有!分明是殿下被凡人的七情六欲蒙蔽了眼睛!看不到佞人作祟!”芷螺指着地上散落的纸页,用痛心疾首的语气说,“那个瑶山侍主就是一个水性杨花,轻浮浅薄的贱人!殿下你被他蒙蔽了!”
她这个样子,所有人都觉得是走火入魔了。再不注意地上的东西,纷纷后退,生怕被这种扭曲的心性给影响到。
仙君漠然地说:“你若再执迷不悟,我只能免去你的仙奉之位了。”
“殿下你说什么!”芷螺不可置信地望着亓涯,仿佛听到了十分荒唐的话,“我对殿下您忠心耿耿!你竟然要为了山野贱种废了我。”
“你对我忠心耿耿?”
亓涯仙君喜怒不露于形,手下仙官判断他是否生气的时候,往往是听他说话的语气。就比如现在,他一句语气微微上扬的反问,其实就是他发怒的征兆。这一点不仅是弥罗殿的仙官知道,一直侍奉仙君的芷螺当然也知道。
这一句之下,芷螺被惊到,随即忘了反驳。
“封仙大典之后,我命你宫中修行。可是神君命你出关后,你不仅没有丝毫为天庭增添一二分助力,还毫无证据便构陷无辜散仙。你的修行便是这样的?你就是这样效忠我的?”
芷螺睁大了眼睛听着仙君对自己的不满。她没有想到,自己做的桩桩件件,在亓涯眼里竟然没有一丝可取之处。
一瞬之间,她因亓涯的冷漠无情而感到害怕。
仙君说:“情劫的事情,你无资格置喙。卢文栋被人杀害之事,也由沧恵来查,和你无关。芷螺,你若不能突破当前魔障,彤华宫仙奉的位置便让与他人吧。”
“殿下!”芷螺惨叫着跪下来,“殿下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
如果被掳夺了仙奉的位置,她连站在仙君身边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去做那些她自以为忠心的事情。之前,仙君殿下对她行事的种种宽容与允许,原来并不是对芷螺能力的信任,而是因为没有触及他厌烦的底线。
现在芷螺戳到了仙君的底线,他便要换一个人来坐这个仙奉的位置。至于芷螺失去了仙奉之尊后会变成什么样,仙君殿下也不会因为她之前的功劳多为她想一点。
这个即将成为神的男人,竟是如此无情。
“不止是你,还有你们,”仙君殿下冷漠的眼神扫过在场众仙,多余一点的影子都没在他眼中留下。他说:“成仙之时,你们皆有立誓,有谁还记那段誓言?”
“应天承仙,护佑苍生。”
不知是谁,被吓得结结巴巴地念出了当初的誓言。因为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这偌大的宫殿之中,显得特别轻微。
“尔等既然为仙,比其他生灵有更长的寿命,可随意翻云覆雨。既然还有人记得这八个字,便望你们能重诺守信。逍遥自在之时也要对得起自己的仙籍。否则,就把仙籍还给我吧。”
在场仙人莫不是跪了一地,被吓得瑟瑟发抖称必不敢违背此番誓言。他们战战兢兢地表态,可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八字的重量?大部分的人都只觉得这是封仙时说的场面话。并不知道这是一份契约——关乎着仙这类生灵诞生之初,为了不被神主灭杀,为了获得一丝生机与父神签订的生死令。
这份生死令,作为神君的继承人,亓涯仙君知道。被祝禹神君钦点辅佐仙君的沧恵仙奉自然也知道。但许许多多后来才成仙的,成了仙以后便觉得天地任其自在逍遥,可凌驾于其他生灵之上的仙人们不知道,也不在乎。
今日被仙君这般一警告,他们才惊出一身冷汗:他们的仙籍并非是一直安然无恙,高枕无忧的。
仙君殿下来唤醒这些浑噩的仙人们的方式,就是撤换了一直追随着他的芷螺仙奉——因为他判断芷螺已犯下了违反契约的错误。
亓涯道:“仙奉之位,有能者居之。谁在较量之中能胜过芷螺者,就是下一任彤华宫仙奉。”
就,就这么简单?
在场仙官仙侍都惊了。
沧恵看着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还没反应过来的芷螺,心中叹息:之前殿下叫她认真修炼的话,并非是一时借口或闲话。而是真的觉得她修为不济,提醒修行。若不是她真的糊涂了,殿下也不会气到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要撤换仙奉之位的话。
可是殿下这样选出来的,也不过是武力在芷螺之上的。若是平常打理天庭事务,不见得合适吧……等会儿?他不会叫我负责那些事物吧……
不是,别!
他一惊,马上去看亓涯殿下,结果亓涯已经宣布调配了许多文职仙官到居雍宫和弥罗殿。沧恵拿扇子一敲脑壳,痛苦无比:晚了,来不及了!
仙君调任完毕,宣布:“你们谁有意入主彤华宫,现在可以开始了。”
仙官们来之前,都以为殿下会就最近闹出的情杀情劫之事做个了断。比如找一下凶手是谁,或者要是瑶山侍主命格已改,重开日月宫占卜等等。他们都觉得这是彤华宫和光明宫之间的一场较量,芷螺仙奉的目的怎么样都会达成一个。
谁想到仙君殿下根本不给芷螺仙奉和自己较量的资格。说撤裁就撤裁,一点儿情面都不留。有人不禁去看沧恵仙奉的神色,在猜他是不是有点兔死狐悲,唇亡齿寒之感才会那么痛心疾首。哪里想到沧恵仙奉嘴里冒出的都是之后要忙死了,没的闲这样的话。
他一点儿都没有为昔日的同僚露出一点同情惋惜神色。难道芷螺仙奉真的已经失去了殿下的信任,所以根本不用在意了?
这么一想,自忖修为不错的仙官们就不免蠢蠢欲动起来。彤华宫仙奉,这个位置的诱惑力可不小。
“你们……你们想抢我的位置……”
芷螺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盯着在场的仙人们。
“你们想抢……抢得走吗!”
她怒骂着嘲笑在场之人的自不量力,一把抽出了已经许久没有用过的法器。当初她拿着这柄剑斩杀妖魔,在即将力竭之际,见到了从天而降的亓涯仙君。现在她依旧在仙君面前拿着这柄剑,却不是为了践行成仙时立下的誓言。
“来啊!我倒要看看,你们谁能抢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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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风台中,仙官灯草在研究结厘草。
这群医仙们耗费了半年的时间,才终于确认好了救人的方案。在那个倒霉的玄门宗弟子魂灯即将燃尽之际,给他用了传说中生骨活肉的结厘草。当时结厘草生肌塑骨的神奇功效,叫灯草用留影珠录了下来,夜夜观看都觉得不够。
结厘草是给用了,半边烂掉的肢体也长起来了。杜仲和灯草忙了多个月,也总算是把他的三魂七魄给重新塞了回去。
为了防止灵魂不能适应新身体,他们还准备了好多好多安魂的法器和仙药。幸运的是,灵魂并没有出现安置不稳的情况。
前面一切都很顺利,唯独人不醒。
呼吸心跳都在,内脏血液不失,但人就是不醒。
灯草和杜仲都想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只能怀疑是结厘草用的不对,没日没夜的研究起来。
今天依旧是没有头绪的一天,灯草拿着结厘草晃了晃,叹道:“都是草字辈儿的,大爷你给个面子,给在下一点启示吧!”
结厘草羞羞答答,一言不发。
灯草放弃了,放下医书,去广风台外透透气。刚出门就看到杜仲摇头晃脑地回来了。
“怎么了,我们家仙奉终于把自己懒死了吗?”
杜仲一脸遗憾,说:“虽然我也这么期盼,但是很不幸,不是。”
“那是?”
“彤华宫仙奉换人了。”
“噫!!”灯草瞪大了眼睛,“换人了?换谁了?怎么换的?”
杜仲一副我也不是很明白的模样,说:“听说是打了一场,然后芷螺仙奉打输了,就换人了。”
“这么简单粗暴的么?换成谁了?”
“不知道,据说也是一位女仙,好像也是玄门宗的弟子。”
“噢哟,窝里反!”
“我也是刚听说,具体不晓得,要不……”
杜仲摸了摸下巴,给灯草一个眼神:“等仙奉回来,咱们去问问?”
灯草嗨哟了一声,表示一定要问。
“不用等了,你们家仙奉我已经回来了……”
沧恵仙奉疲倦哀怨地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形容憔悴,好似刚打了一架,而且还是被揍的那一个。灯草和杜仲倒抽一口冷气,皆道:难道我们居雍宫的仙奉也要换人了?
“瞎想什么,”沧恵靠着门板瞪眼。
灯草嘿嘿笑:“能不瞎想么,你这一副被蹂_躏过的模样。”
“我是被蹂_躏了,”沧恵愤然,悲痛,“精神上的,我还不能反抗!”
杜仲听不下去,木着脸说:“大人,有什么正事快说。”
“你们方才还在说闲话呢,现在不要装正经,”沧恵哼唧了两声,又是哀怨了一番,指着里面说,“上次,弥罗殿送回来的那个尸首还在吧。”
“大人放心,冻得好好的。”
“成,可以了,选个好日子,剖了吧!”
沧恵一抬手,又看了看日头,宣布:“我瞧今天就不错,适合搞点大事,就现在吧。”
“现在?”二医仙惊奇:“彤华宫不拦了?”
“拦什么啊,现在彤华宫正忙着腾地方给新仙奉呢,”沧恵顺着门板,坐到了门槛上,拿扇子搔着头说,“殿下真狠啊,说撤就撤啊,真一点情面都不讲。哇,你们干嘛——”
灯草和杜仲嘿嘿笑着蹲在仙奉面前:“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啊,你和我们说说呗?”
“说啥,”沧恵一扇子一个,“你们要是再拖沓一会儿,信不信殿下把我也撤了!”
“是么,可我怎么觉得大人你特别希望仙君殿下撤了你啊。”
“少废话!都起来都起来,验尸去了!”
被催促着,杜仲和灯草将冰封保存的卢文栋尸体拉了出来,又准备好工具,开始准备验尸。下刀之前,灯草问:“不请殿下来吗?”
沧恵仙奉藏在灯烛之下的面色有些凝重,他说:“不,殿下说直接告诉他结果。”
灯草和杜仲了然,相互配合着切下验尸的第一刀。这第一刀下去,二人就倒抽一口冷气。沧恵看到眼前的景象,也惊得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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