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屏轻摆了摆手, 一副就是个胡说你们别信的表情:“这些个年人间不太平, 老有传言说是有什么大难。到时候咱们这些个凡人都会死绝了,若是还有口气就赶快去修仙吧!”
他哼笑一声,满脸荒谬:“就连我们那个山沟沟也都传上了,更不要说城里头那些怕寿命到头银子没花了的老爷们了。我就不信这个, 谁知道我娘!唉!”
“你娘?”瑶山问。
提起自己的修仙路, 章屏轻是一番心酸无人诉。
这对母子都是命苦之人。章母本是一个商宦家的千金,随父回乡的途中遭遇了强盗。父母都被杀了,剩下她一个被强盗捉了回去。为了活下去, 章母没有办法,只能委身于自己的仇人, 艰苦地过活着。大约两年之后, 她生下一个儿子。
章父做的是那等杀人放火,拦路打劫的强盗,怎么可能取出“屏轻”这般带着些墨水味儿的名字。这个名字是章母给儿子取的。“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章母用儿子的名字纪念自己已经再也回不去的富足无忧的生活。
然而,生下儿子没几年, 章母盼望着的安定生活并没有到来。
大约是杀人抢劫遭了报应。章父所在土匪窝一天晚上被一只妖怪给端了, 章父为了保护母子二人出逃被那只妖物咬成了两截儿。那是章屏轻第一次见识到比父亲手里的钢刀还要厉害的力量。
那只妖怪祸害了一山土匪肯定是不够的, 方圆百里之内的百姓都不堪其扰。此时玄门宗下山游历的一队弟子从他们那里经过, 斩杀了这只祸害人的妖怪, 救了无辜的百姓们。
对救命于水火的玄门宗弟子感恩戴德的同时, 每天为了吃饱饭辛苦劳作的乡民们也无比羡慕着这群弟子身上穿的好衣裳, 出门动辄达官显贵巴结的威风。
恰在此时, 一股大难即将来临的流言风刮了起来。到底是谁传起来的并不清楚。只说这些年妖物魔物骚扰人畜,手无寸铁的凡人们陷入水深火热,都是因为这个大难。只有那些有法术的人才可能躲到天上去,才可以保命。
谣言推波助澜之下,动了拜入仙门的心思的人不止章母一个。
章母已经有了年纪,一条苟延残喘的命她并不在乎,只想着唯一的儿子能学些本事,成为不被欺凌的人上人。玄门宗外门招人的时候,她带着儿子走了一夜的山路,带到镇上招人的点。交纳了一百文的报名费,将儿子送上了前途莫测的修仙路。
然而章屏轻虽然有个温柔隐忍的母亲,但他继承更多的是父亲的粗俗顽劣,出身又不是很好,在门内被师父师兄弟们看不起,捉弄甚至羞辱。在门派里待了不到一年,他就不想待下去了。可是玄门宗规定弟子不得随意下山,如若违反,面对他们的是十分严厉的处罚。
幸而,还是有好处的。
章屏轻从原来只认识十几个字到认识两百个字,的确学了一点仙法剑术,回乡的时候能唬个人。他能继续留在苍庐山忍耐着,全靠一年两次和母亲的通信。
在信中,章母告诫宽慰儿子,一定要忍耐学本事,成为那种厉害的人物,这样面对刀俎强权还有力量的时候,才不会任人宰割。
活下去,然后变强!
在掉入时空缝隙之前,也快到章屏轻和母亲通信的时间了。他现在埋头大吃蛇肉,好似没心没肺,实则极是担心自己的老娘。担忧她收不到自己的回信,在那等穷山恶水里盼得,愁得,不知道有多辛苦。
“总之那个大难的说法来的莫名其妙的。只不过这些年日子过得苦,大伙儿也都信了。当时也不止玄门宗一家,那镇上可多可多修仙门派在招人了。可我娘就认识玄门宗一家,觉得他家有本事,愣是把我塞进去了。”
章屏轻囫囵吞着蛇肉愤愤然:“什么玄门宗,分明是黑门宗!那一百多文是我母子俩仨月的饭钱!被他们拿了去,我娘吃什么!”
说到这里,他把捉来的那条蛇当平时欺负他的师门来咬,咬得咔嚓响。他问亓涯:“亓涯兄弟,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要去找我娘。”
亓涯道:“你吃完我们就去找此处的通道。”
章屏轻把半截蛇肉一丢,说:“我吃完了。”
“……那便出发吧。”
见仙君被章屏轻的干脆利落噎了一下,瑶山悄悄弯起了眼睛。他站起来拍拍腿,说:“那就出发吧。”
亓涯看着他道:“你身上尚有未调理得当之处。等会儿出去若有一丝不对,都不要勉强,一定要和我说,可晓得了?”
这般殷切关怀的语气,若是叫亓涯手下仙官听到了,身感不适只是轻的,只怕是要怀疑仙生。
瑶山觉得他有点大惊小怪。但自己体内的神力情况,仙君殿下比自己清楚得多。他既然如此谨慎,自己还是不要拂他的好意吧。
如此打定主意,瑶山点头,很是听话乖巧的模样:“好,我知道。不会叫殿下为难的。”
看到亓涯那样子,章屏轻嘿嘿一笑,凑到瑶山身边说:“我瞧这位亓涯兄弟对你可关怀!他千里迢迢来救你,可见你在他心里很是不一般。瑶山兄弟,你可听我一句劝,找心上人就得找可靠一些的。”
瑶山面上一窒,叹道:“你莫要胡说。”
“我怎么胡说呢,”章屏轻一拍大腿,“我昨儿都帮你问过了。他虽然没个明白话,但也没有否认啊。我可看见了啊,他亲你呢!”
瑶山窘迫得不行,低头抬手,躲避之间露出浅发之下通红的脸,他口中闪躲着:“你别说了,这事没那般简单的……”
“嘿,羞个什么劲儿啊,你喜欢他不?你喜欢就给兄弟一个准话!说不出口的,兄弟帮你去说!”
章屏轻为人粗鲁无礼,不知界限为何物,直把瑶山逼得不知所措。见瑶山一直不松口,他就断定了瑶山是在害羞,朝着走在前面的亓涯仙君喊:“嘿!亓涯兄弟!我问过了,瑶山兄弟也是欢喜你的!”
可真是遭了大冤了,瑶山急得差点跳起来!一句没有差点蹦出来,可一接触到亓涯转身看过来的目光,又只能咽了回去,拉住章屏轻的手腕不停阻止:“你别瞎说了!别闹了!求你了!”
章屏轻还当他害羞呢,嘻嘻哈哈地喊着。瑶山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心下一急,面上就带着些许喘出来。亓涯听见了,停下脚步,走到瑶山面前捉住他的手往自己身边一带。
“哟吼,护着呢!得得得,我不说了,不说了,成吧!哎哟,瑶山兄弟啊,别害羞啦!这事儿就是个什么呢?就是要个两情相悦懂吧。别抹不开面子,你不说,人家也不知道啊,对吧。我跟你说,遇到合适的,你就得抓紧机会。否则煮熟的鸭子都能飞啊,人又不止一个锅可以飞。
不止瑶山兄弟啊,还有亓涯兄弟!你一看就是三句蹦不出一个响的性子。对人好是要的,但这个心意你不能瞒着懂吧?要说的,多说点甜言蜜语,人家才会喜欢你!不要闷着,闷着是没用的!”
瑶山:“……”
亓涯:“……”
“抱歉,殿下,他不是有意冒犯殿下的。殿下莫要责怪他……”瑶山的声音虚弱无比,像是一阵烟雾一样飘在空中,大约是连魂魄都跟着一起飘出来了。
亓涯握着他的手腕,运转神力给瑶山做调理,道:“无妨。”
他目视前方好似一派淡定,但如果耳根边不要带着红就更好了。
章屏轻看亓涯抓着瑶山的手,嘿嘿笑:“这不是挺主动的嘛。这神仙啊,就是死要面子,比凡人还要遭罪。唉,还是当凡人好啊!”
三人行经在魔界的土地上,路上有不少魔物跳出来阻挡拦路。但有仙君在此,不过是蚍蜉撼大树,纯过来送命而已。章屏轻看到亓涯一剑斩魔的风姿,立刻把当凡人好的念头抛在脑后,说还是当神仙好,当神仙威风。
还说要拜亓涯为师。
说得瑶山心累无比,恨不能封住他那张嘚吧嘚吧不停的嘴。
终于,在章屏轻的大呼小叫,少见多怪之中,三人来到了弧与弧的通道之所。章屏轻看着周围茂盛的植物,说:“嘿,不是昨儿的地方啊。”
瑶山昨天昏过去了,并不知是在哪里,只是看着亓涯。
仙君说:“魔界弧度会旋转,通道的接口也会有变化,不在一处相衔也是寻常。”
说着他看了瑶山一眼。虽说掉入魔界着实危险,但亓涯还是庆幸瑶山还是有个稳定掉下的地方。而不是在通道的摩擦转合里被磨成了粉末。若是那样,真是上天入地他都找不回瑶山了。
“那干嘛这么多废话呢么,早点回去早点了事!”章屏轻跳过来,掀起袖子露出自己的手腕,豪爽道:“来,要多少血,亓兄弟你自己取!”
话说一半,他又顿了顿,委婉地表示:“那什么,也不要全用完了,给我留点儿。”
要用到血,这是瑶山不知道的。他以为亓涯能知道自己,是靠着身上的神力牵引。如今看来并不是。于是便疑惑地看了仙君一眼。
亓涯指尖凝光在章屏轻手腕上略一点,一颗血珠就冒了出来。章屏轻还没来得及龇牙咧嘴两下,只见那血珠在仙君神力的指引上缓缓上升。然后一阵天光猛地降落下来,一个巨大漩涡在他们头顶打开,他们周围所有东西都被漩涡的吸力连根拔起,没有一丝抵抗之力地被卷了进去!
“啊啊啊啊啊啊——我——凑——里——凉!!!!”
章屏轻在能把巨石都掀起来的狂风之中,被亓涯仙君一把扯住手腕丢了上去,半空之中留下他余音绵长的咒骂,从瑶山的视线里变成一个疯狂旋转的小黑点儿!
抬着头的瑶山:“啊……”
亓涯仙君衣袍猎猎,看着他犯傻的样子微微一笑,伸出手唤道:“来。”
瑶山勉力盯着狂乱的飓风,向前握住了亓涯的手。然后被仙君一把抱了起来,护在怀里。二人对视一眼,亓涯脚下一蹬,朝着狂风的漩涡中心飞了进去——
极远之处,罗浮魔尊望着那链接天地的飓风漩涡,嘴角挑起一抹笑:“仙君殿下,一路走好。但愿你喜欢我在人间给你和瑶山宝贝儿准备的大礼。哦,不,是好多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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