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是无归深渊, 后方追兵紧逼。瑶山和章屏轻知道逃不出去, 干脆和追上来的玄门弟子面对面。他们追上来后,发现蹲着的章屏轻, 立刻道:“好啊!你这孽畜!竟然与外人勾结残杀同门!果然就该早早将你除去!”
“我呸!”章屏轻蹲在地上啐了一口,“他是我恩人,我是知恩图报!老子行的正坐的直!不像你们,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打量别人不知道你们那点龌龊计量呢!”
听到他的话,瑶山眉睫一颤。
领头的卢父看着瑶山喝道:“瑶山侍主, 你杀我亲子, 今日必要将你捉拿回去,还我儿一个公道!”
“我没有杀文栋, ”瑶山的神情变得十分冷漠。声音不大, 但十分坚定。
“如果不是你, 你心虚跑什么!”
“废话呢么,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捉人家,傻子才不跑呢。真把自己当青天,可以断人生死了。”
“章屏轻, 你住嘴!”
“呵呵, 有本事你别放屁!”
章屏轻这么一闹,不啻于火上浇油。但他说出了瑶山的心里话,也实在叫人解气。玄门宗的人被他们搞的心头火起, 干脆亮出了兵器准备直接动手。
瑶山把章屏轻拦在身后, 轻声问:“你武功如何?”
章屏轻拿着剑, 好似威风凛凛, 实则:“差得一逼。”
“……”
“诶呀,你别这个表情啊!这不怪我!我从拜师进来,他们就没好好教过我,都是我自学的。那你呢?”
“……”瑶山没说话,心道:大概比你还差。这也不怪我啊,我就不是修这一途的。当时父神说过,我若重修行,走的也是医术一挂。
但是事到如今,总得拼一把。他化出了藤鞭,决定拼一拼。
章屏轻看他祭出了武器,忙传授自己的经验:“等会儿别恋战,想个办法脱身才好。”
瑶山将力量注入藤鞭,嘴角绷得死紧:“我没有把握。”
“没事儿!”章屏轻安慰他,“你刚才给了庆祥那一下不就很威风!”
那爆炸的一击,瑶山自己也十分困惑。搞不懂这种叫人发憷的力量从何而来。他心里有个猜测,但他不愿意回忆这个猜测的来源。那个来源太过沉重,沉甸甸地压在瑶山的胸口,让他挥鞭的手臂都变得有些僵硬。
玄门弟子没有给他们商量战术的打算,一哄而上,目标就是瑶山。
瑶山不再分心,看准了机会就是一鞭子!那份可怕的力量果然还在。随着瑶山的出鞭,笞打在扑上来的玄门弟子上,直接将他们抽飞了出去。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庆祥长老那个本事,修为护体,不至于撞成重伤。
已经被平日里结仇的师兄弟们追得上树的章屏轻看到这一幕,蹲在树杈子上大声叫好:“好好好!对对对!就这样!”
气得树下的玄门弟子连御剑都忘了,直接拿兵器戳他。
瑶山把人抽出去,但完全没有章屏轻那样的轻松。因为他发现自己其实驾驭不了这股力量。现在看似强大慑人,但很有可能一个不慎就伤害到自己。而且他不知道这股力量是不是有限的。如果这股力量必须有所节制,甚至是下一瞬就用完了,那他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必须要快!
打定了这个主意之后,他一边用藤鞭抽人,一边召唤着此处的草木设置路障。一时之间,玄门弟子们竟然在自己地盘上吃了一个外门人的亏,被平时沉默的植物们骚扰得狼狈不堪。瑶山一边打一边退,很快就感觉到了疲惫。
他的猜测是对的,因为对力量的不纯熟运用,反噬了瑶山本身。他现在的疲惫感是刚才逃跑时的好几倍。但瑶山不敢表露出来,如果有一点支撑不住的意思流露,他今天可能就跑不出去了。
这么想着,瑶山捂住自己快爆炸的心脏狠狠吸了一口气,跳出人群之外。鞭子一展,就把还在和师兄弟缠斗的章屏轻卷了出来。他一把抓住章屏轻的手说:“不要耽搁了,快走,我快支撑不住了!”
章屏轻哎哟叫唤一声,反手抓住瑶山将他往外面带。此时,他们的脚下一阵地动山摇,绊住了玄门宗弟子的植物们纷纷停下动作,回归了原位。
瑶山咬牙:在别人的地盘上,想要反客为主果真是难。
玄门弟子被解放出来,马上就将二人重新围住了。只不过他们忌惮瑶山手里的鞭子,不敢靠得太近。此时瑶山的身上已经全部是汗,脸上也因为脱力而变得苍白。面对这等困兽之局,瑶山心中徒然生出一股恨意来。
身为草植,天生被动。他们在一个地方扎根落脚,之后便是再大的风雨也都是默默承受。哪怕是身躯残断,也不会离开根系所在。富有韧性的背后往往是不能反抗的证明。除了顶着头顶的暴风雨咬牙坚持,草植们并无其他的方法。
这是草植们的共通之处,身为被父神宠爱的瑶山草也没有例外。
可瑶山终究是修成了人形。他还是想试一试的,试一试以一个人的身份去和天争一争。如今的局面他不能立刻反抗,也没有一个面面俱到的计划。他封了自己的洞府逃出去,用唯一知道的方法想去改变自己的命运,不想被动承受此番风雨。
昨天晚上,他都要成功了。那个热忱的少年拉着他的手说我会对你好。可是转眼,他的尸体挂在被自己救过的植株上,死不瞑目。
瑶山好恨,真的好恨啊!
手中的藤鞭叫他捏得咯吱作响,金光频闪甚为刺眼。极大的恨意之下,促使瑶山用尽全力挥出了一鞭,将围拢上来的玄门弟子逼得退出好几丈远。
可是也只到此为止了。
就像是瑶山之前做出的所有反抗,在强权面前都显得那般无力。
苍庐山的主峰上,辩霄掌门的声音响起:“瑶山侍主,你此时束手就擒,吾等也就饶你一命。”
他这种高高在上的悲悯听得瑶山一声冷笑,学着章屏轻的样子,呸了一声。一个刚才被一棵树抽得原地乱叫的弟子指着瑶山怒喝:“大胆!竟然敢对掌门不敬!”
章屏轻很看不惯这种狐假虎威的样子,啧了一声:“死太监样儿!”
“不敬?”瑶山轻咬这二字,讥诮的眼神扫过全场,“若论尊重,就算是九天上的神君在我面前也得尊我一声前辈!你一个人间修仙道场的掌门也敢在我面前要尊重?”
这话并不是瑶山的狂妄之言。若论资历,如今天上地下真的没有比得过他的人。要论古今,瑶山是最后见过父神的人,前后两代神君继位,他也都见证。更不要说这一代神君的更替与他脱不开的关系。
玄门宗的人并不清楚瑶山的来历,都被他这句话给吓到一下。
但一个人能否得到尊重其实与年龄并无多大的关系。瑶山这番怒气冲冲的狠话也不过换来辩霄掌门微微一叹,似乎在叹息瑶山的不识轻重。
正仙和散仙的区别,不过是在一场雷劫而已。许多散心没有去度雷劫,并不是因为他们挨不过,而是因为不愿意去。有些散仙是觉得没意思,比如瑶山;而有些散仙则是有另外的打算,譬如辩霄。
他们已经走到了一个高峰,不愿意再花时间与精力去重新奋斗,去重新获得认可和尊重。辩霄现在是人间修仙大宗的掌门,被凡人膜拜爱戴。只要他不放手,就永远可以高高在上。
虽然他不是正仙,但他的实力高出许多正仙。
辩霄给瑶山的劝告被拒绝了,他也就不再与之多费口舌。失去了一个天赋出众弟子,他的确觉得失望,但这并不是辩霄关注的重点。他和庆祥这样因为痛失爱徒,不愿放过任何可疑之人不一样,辩霄的着眼点始终是宗门。
玄门宗的辉煌永固少不了天上那位仙奉大人的扶持。可相对的,如果这位仙奉大人不高兴了,也随时可以换撤掉辩霄的掌门之位。想要自己能握住玄门宗的权柄就必须讨其欢心。
芷螺仙奉对仙君的忠心,玄门宗高层的人都知道,所以才会提出命格会更换的说法。这个提议被芷螺拒绝之后,其他长老都不敢多言,独辩霄还记在心里。随后芷螺又同意了这个法子,辩霄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从自己和上界的联系种种之中,辩霄知道芷螺仙奉对瑶山侍主这个散仙是心怀不满的。到底是什么让芷螺违背了自己的初衷,冒着可能会搅乱仙君继位进度的封仙也要改变瑶山侍主的命格呢?辩霄没有太多猜测,但确定这个变数出在瑶山侍主身上。
换句话说,芷螺仙奉对仙君殿下依旧是忠心的,只是这忠心之内添入了几分私心罢了。
莫管忠心,私心,都从心也,受那情感所掣肘。如此,九重天上的仙人和地上的凡人,又有什么两样呢?
这些也不过是一些多余的感慨罢了。辩霄将视线收回,落在那个不肯屈服的小散仙身上。卢文栋已经死了,他们原本的计划进行不下去。因为并不知道二人的两情相悦到底悦到了一个什么地步。
改命宫的计划遗憾作废,但他们最终的目标还是要实现的。
烦恼扰人,叫人烦躁,确实可恨。因为事端引起的烦恼要解决事端,那因为人引起的烦恼呢?
苍庐山存在的那道时空缝隙天生存在,被玄门宗用做流放的刑罚。流放便是有这样的妙处:并不是要你死,而是要你走远。走的地方远了一些苦了一些,但若是运气好依旧是可以活的。
瑶山侍主好歹也算是重要的一个人。死在苍庐山,或者最后事情查清,杀害卢文栋的凶手并不是他,拘禁了他的玄门宗并不好交代。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死无对证。
现成的托辞已经有了,只要瑶山跳下这道缝隙。上面追查下来,玄门宗可以说瑶山畏罪潜逃,自己跳下去的。又或者说,他和卢文栋两情相悦,接受不了恋人被杀,于是跳入时空缝隙殉情。然后再请仙奉上书重开日月宫,为仙君殿下第三世情劫的人选再做占卜。
一箭双雕,岂不美哉?
辩霄叹了一口气,为无辜的生命留下一息浅浅的怜悯,然后他发动了苍庐山的阵法。
和现在相比,刚才的动静实在是小意思。瑶山脚下的山体土壤不断坍塌,朝着时空缝隙滑落下去。瑶山大惊失色,想要驾云而起。可是方才的消耗过大,又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一直拽着他的双脚。他几乎没有反抗几下就往缝隙里摔下去。
章屏轻看到这一幕,吓得脸色一白,窜到了旁边横亘在两块土坡上的大树上。紧接着一个鹞子翻身,双腿勾住树干,一把抓住了瑶山藤鞭的末端。藤鞭带刺,划破了章屏轻的手掌。
瑶山已经彻底悬空,看着身边的土壤石块掉进了裂缝里全都不见。他试着驾云起来,可是没有用。缝隙的吸力太大了,云朵还没成型就被吸跑了。更可怕的是,因为缝隙的巨大吸力,章屏轻双腿勾着的树干出现了裂缝。
玄门宗的弟子看到这一幕都吓傻了,没有人敢靠近一步,更遑论去救人。
瑶山感觉自己不断往下陷,身体似乎要被扯成两半。他对着上头的章屏轻大喊:“放手啊!”
章屏轻不理这话,双手被藤编划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依旧咬着牙把瑶山往上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放你娘!”
终于,树干断了,瑶山和章屏轻一起掉入了时空缝隙。原本毁坏的山林在一瞬之间恢复了原样。玄门弟子看着流淌旋转的时空缝隙瑟瑟发抖。方才极力反抗的两人已经彻底不见,而终于赶到了苍庐山上空的亓涯仙君也彻底失去了对瑶山的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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