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星语没想到薛凌会这么说, 她扬起的手骤然放下,也没有接她的话。
薛凌嗤了一声,“你来看我也没什么意见, 不过你们家一方面不让别人知道依依走了,一边又三天两头给我爸打电话要钱是什么心态?”
她抱着一束满天星, 口罩被打掉了,颤巍巍地挂在左耳上, 右脸颊是泛红的, 眼下是明显的手指印, 可见贺星语打得有多狠。
但说话的腔调没有多少愧疚,她就那么冷冷地看着贺星语那张和贺星依几乎一样的脸。
如果那家伙没死, 应该也长这样吧……
可能没这么刻薄, 还是说话轻轻的,一看就很好欺负。
当年第一次得知贺星依有个双胞胎妹妹的时候薛凌特别好奇,抓着对方的手就想看一看, 问题特多,都是“一模一样吗?”“你们衣服也都一个样吗?”“一个学校?”“那考试可以替考吗?”
那个时候薛凌嘴皮子比现在还溜, 不过没那么贫,还属于唠嗑过头的状态。这样一连串的问题把贺星依逼到了绝路,最后低着头小声说——
“我带你去看看。”
姐妹俩从小一起读书,只不过初中一个没学艺术而已,还跳了一级, 居然是和薛凌一个学校的。
贺星语成绩比贺星依好多了, 还跳了一级, 不过薛凌三天两头不去学校上课,本来同班同学都没认全,更别提学校的了。
贺星语第一次和薛凌见面是在一个周六的晚上。
她姐姐吃完饭准备去画室的时候喊了她一声——
“小语。”
爸妈都去散步了,贺星语本来打算去写作业的,听到贺星依的声音,啊了一声。
“怎么了?”
她俩一样大,只不过谁先出了亲妈的肚子而已,贺星语除了脸和身材跟贺星依一样,其他都比对方好上一截,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学习成绩,对比之下贺星依显得特别不讨人喜欢。
她话很少,和爸妈也不怎么亲近,因为老低头,看上去很小气,还有点微微驼背,成绩中等,唯一能说得上有点的就是她画画不错。
也可能是天赋,都是娘胎里带的,偏偏只有贺星依有,五六岁的时候就有老师专门不要学费带她,说她的画里有另外一个世界。
奈何贺星语在艺术方面没有任何造诣,每次只能靠成绩在重大场合添点光彩。
她和她姐根本没什么共同话题。
“你等会能和我出去一下吗?”
“就一下。”
贺星依看着自己妹妹,笑着说。
她俩的性格天差地别,所以长大了之后在面相上也有了显而易见的分叉,贺星依看上去恬静柔软,贺星语看上去强硬娇纵。
“你不去学画画了啊?”
贺星语皱眉,盯着贺星依的手机,她们小时候住的一个房间,长大了以后是一个套间,她还在外间,贺星依在里间,这段时间贺星依总是很晚回来,搞得她也睡不好觉,但也没告诉爸妈。
“去的,那个……小语,我交了个朋友,你……”
“哪个朋友?谁啊?”
贺星语说话的口气总是硬邦邦的,衬得贺星依特别软。
“就之前学姐让我做海报的乐队的主唱。”
“什么乱七八糟的……”
贺星语说是这么说,但脑子里都过了一遍最近挺火的乐队,唯一一个同龄人都很痴迷的就是那个sun。
“不乱七八糟的!”
贺星依反驳道,下一秒她的手机响了,贺星语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个叫阿凌的人。
“走啦,很快的,不会打扰你学习的。”
她们的家是巷子里那种年代比较久了的房子,贺星语被贺星依拉着下楼,门一开没看到人。
“咦……”
“笨啊你,这里。”
突然一只手伸出来拉住了贺星语的裤脚,贺星语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贺星依扶住她,探头冲蹲在门边的一团说:“阿凌,你拉错人了。”
“诶,是吗?”
高马尾还扎成几条辫子的女孩站起来,个子跟她们差不多高,巷子里灯光不是很亮,贺星语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面容,有点像她姐做海报加了太多噪点一样,偏偏都这样了,还不难看。
女孩露出一个很大的笑容,把贺星依拉到自己身边,按着对方的肩膀到了灯光亮一点的地方,语气有些轻佻,“我看看。”
贺星语皱起眉头,总算想起这个人是谁了。
薛凌,她们学校算得上出名的人物,三天两头不来上学还没被劝退,因为跟一帮人搞的乐队出名在学校也很受欢迎,还有不少人去对方班上要手机号码。
“依依你这个样子不太像姐姐嘛。”
薛凌笑了一声,转身看向贺星语,说了声嗨。
贺星语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看着薛凌,她皱着眉,明明一样的脸,但看上去老成很多,显得贺星依像一张白纸。
薛凌没有被她的表情影响到,转头拎起门边贺星依的画具,对对方说:“走吧,我送你去。”
再后来,她眼睁睁地看着贺星依和薛凌越来越好,薛凌的名气越来越大,逐渐走出了霜承去了外面演出,而网上关于她的八卦也很多,最出名的还是和她姐的。
有人歌颂她们这种年纪的爱情,也有人效仿。贺星语和薛凌接触得不多,但后来也发现对方是一个虽然成天不太正经但挺靠谱的人,她在台上闪闪发光,台下嬉皮笑脸依旧自由。
这是一个没有束缚感的人,可能是太自由了,她开始怀疑薛凌对贺星依的感情。
可惜这种怀疑才起了个头,就戛然而止。
不是因为全盘错误,而是因为少了个人。
她的孪生姐姐死了。
十六岁的时候死于去和薛凌汇合的路上,十字路口,薛凌在对面的,她那天要去书店,两个人在岔路口分别,她继续往前,贺星依往对面走。
背着吉他的薛凌在对面朝她们挥手。
那是一条没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现在想来跟阳关道似的,黑白的回忆里,她听到一声响,紧接着薛凌的喊声,再然后世界下起了雨。毛毛细雨里,她孪生姐姐躺在地上,出门前还特地穿上和薛凌的情侣衣,现在被血水浸染。薛凌已经跑了过去,她那把象征演出顺利的吉他被丢在原地。
贺星语也跑了过去,她看着薛凌抱着她姐的身体,那个时候贺星依还没断气,她艰难地睁着眼,看着薛凌的脸,薛凌浑身都在发抖,吼着呆愣的贺星语让她快叫救护车。
雨越下越大,滂沱成一片。
车主还不肯让薛凌先把人带走,说要保持车祸现场。
救护车二十分之后才到现场,可还没到医院,贺星依就死了。
之后是兵荒马乱一段时间。
父母的绝望,知道真相的不忿,薛凌父母的不知所措,还有她到场朋友的无奈。
后来贺星语才知道那段时间是薛凌乐队最艰难的一个时间,像是有什么诅咒加在了这个组成的家庭里,每个人都头顶乌云,每个人都想披着笑脸继续梦想,可惜抵不过脑后的石头,走向分崩离析。
“你别理他们。”
贺星语憋出这么一句话来,薛凌听了叹了口气,索性往前走,到了贺星依的墓前,把怀里那束满天星放在墓前。
“来看你了。”
她也没什么要说的,碑上贺星依的照片是一张她自己的自画像。按照最早霜承的风俗,未成年死去的孩子都不应该正儿八经地下葬的,应该悄无声息地埋了,因为人要百年之后才投胎,未成年的孩子余生太长,怎么在人间逗留,会积久成怨。
可她的父母很坚持,但立完之后却不肯来看,来的只有贺星语。
贺星语站在一边,她看着薛凌穿着宽大外套更显消瘦的身形,看着她弯腰放下满天星的小心翼翼,又觉得特别酸楚。
她的父母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甚至有点卑劣。抱着自己女儿死了也不会让你女儿好过的心每年都要去骚扰薛凌的家人,在听到薛凌出事故之后才终止,估计觉得是报应到了。
这种怨恨可能也有觉得薛凌带坏了贺星依念头在。
两个女孩谈恋爱是什么事啊。
贺星语也这么想,她虽然跟这个姐姐没什么共同语言,在她死后却还是不习惯一个人的房间,她模拟对方的习惯,但始终对画画很是苦恼,学着去听这些乐队的歌,到后来混迹在薛凌的粉丝里,听她们说薛凌和那个小鹤多好好。
贺星依喜欢鹤,说自己有下辈子想做这种鸟。
但薛凌嫌字太难写,都会用he来代替,但是她们没he。
看演唱会也是,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带入她姐,觉得她会去,就去了。
没想到会被人拍到。
这种心思想来也有些不耻,在微博上传播的时候,她甚至畏惧薛凌的反应,但一边又抱着对方才是应该有愧的那一方自我安慰。
薛凌看着空荡荡的墓碑,上面就贺星依之墓光秃秃的刻在那里,连年月日都没写,像是一个潦草的存在痕迹,生死证明都不存在,又像她还活着,只是开了个玩笑。
薛凌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接了起来,喂了一声。
贺星语看着她的脸色突然柔和,嗯了一声,说你再等等,突然觉得很刺眼。
可薛凌很快挂了电话,她的那点不悦无处遁形,被薛凌看了个正着。
对方把口罩带子勾到耳后,声音传过来有点闷,“我走了。”
“你爸妈这两年都没再打电话过来了,我把能给的也都给了,而且的如你所见,我也没再活跃了,报应也好,我自找的也好,我已经尽力了。”
擦肩而过的时候贺星语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没说出口。
她看着薛凌顺着石梯一级一级往下走,看着她消失在松柏掩映的路里,最后深吸一口气,又看了一眼手机里保存多年的截图。
出事前一晚她姐和她聊天的截图。
【小语,我总觉得我不是阿凌喜欢的类型。】
【你能不能别乱想。】
【真的,她对我有点像照顾朋友的。】
【可你们不是都亲过吗?】
【她和小郑她们也都亲啊……】
【可是她不是对你最好吗。】
【那是因为她喜欢的人没出现吧……我老这样觉得,要是她能一辈子都喜欢我就好了。】
【贺星依,你想太多了,明天不是还要和她去吃鸳鸯锅吗,早点睡。】
【好吧……不过小语你也别讨厌阿凌啊,她人很好的,歌也很好听,很有才,以后她要是开很大的演唱会巡演,你一定要去看啊,不过我肯定是坐最前排的。】
【快睡吧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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