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爷爷奶奶是合葬在一起的,奶奶先走了一年, 后来老头估计是觉得也没什么意思了, 就去追求自己死后的长生了。
现在两块墓碑为隔了一年做成, 新旧还是有点细微的区别。
“还挺有夫妻相的, ”薛凌陷在回忆里想着二老,忍不住笑了一声。二老的墓选址在一条溪边,后面是竹林, 旁边是一棵薛凌去年叫人种的树, 没种得很近,怕树苗长大,根都把水泥给涨破了。
因为这边有一条小道, 还有人经过。
上新年坟的人挺多的,薛凌因为从小在这边长大, 还是有不少人认得出来
这些岁数大的对明星也没什么概念, 也不稀奇,看到她还是一句“小凌来看你爷爷奶奶了啊?”
薛凌还挺客气,嗯了一声, 稍微聊了一会儿。
她因为也没签经纪公司, 每年正月初二也都是特定的回来看老人家的日子, 偶尔有通告也会推掉。
她爸估计得初七再来, 她们父女俩其实都心知肚明, 有些东西薛凌没有挑明, 曾经还是很想知道真相的。
关于她的生母。
关于她爸和爷爷奶奶不和的原因。
这些长辈之间的怨恨她也不过是察觉到, 但问起, 都是一句小孩别管。
小孩长成大人了,老人也去世了,到底还是没人愿意和她说。
为什么她爸不肯带她,要把她一直丢在爷爷奶奶这里。
为什么她的亲生母亲从来都没出现过。
为什么她爸会和何杏结婚,为什么他们也没再生孩子。
……
都说小孩是十万个为什么,其实长大了也没什么分别,只不过没有问出口了。
知道有些问题没人回回答,也知道有些即便明白了也无济于事。
就像关于舒绵的外婆,薛凌会答应这个现在很难得做丧也是因为爷爷。
老头死前其实交代的东西挺少的,那天也就薛凌在他身边,两个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薛郎彦说:“囡啊。”
薛凌啊了一声,蹲在地上揪天井的草缠着手指玩。
“你还记得前几年你奶奶出去买东西是被人送回来的吗?”。:
“记得啊,” 薛凌看了她爷爷一眼,那段时间老头都没怎么出门,说是老了,身体不大好,“也是个老太太。“
“她以后要是作古,你一定要穿着筏衣去啊。”
“爷爷,我不想做丧。”
薛凌一直很讨厌这两个字,没人会喜欢“丧”这个字,看字形就奇奇怪怪,字音听起来也阴阴森森,还加个“做”搞得好像是能用能力挽回生死似的,但充其量也不过是送人一程罢了。
沾染了那种死亡的枯败之气,心情又会好到哪里去呢。
“不是你想不想,是爷爷来不及报答了,你代替爷爷好不好?”
老头生病了看上去就没精神,说话的时候胡子耸动着,薛凌也没去揪的心思了,只能揪草。
“哦……”
“那个人叫……”
那天太阳很大,薛凌听自己爷爷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不过多半还是说她爸怎么怎么不孝年纪这么大了还这么想不开等等,说着说着就跟睡着了似的。
薛凌还在因为自己要去“爷债孙偿”而痛苦,结果回过神来发现老头都没声了。
再然后,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做丧也只有一次的想法也破了,因为当天晚上她就穿上了筏衣,摇铃站在灵前哼了她一直不情愿唱的调调。
做丧的调其实乍听缥缈,实则还挺需要中气,而且不能挺,一曲很多节。
她原本学东西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在这个时候又开始后悔起来,给爷爷做丧她一点也没想过。
薛郎彦是远近闻名的筏,过世的时候前来吊唁的人都不少。
其实更多人是来看这个继任者的。
年轻的筏是个女孩,这样一种古老传承寄于一件筏衣,披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其实挺让人失望的。
加上薛凌没过多久就被她爸带走了,这一脉也就彻底地断了。
薛家老宅落锁,门前杂草在春三月特别嚣张,被薛嗣巡拜托过的邻居在之后会过来锄草。
其实舒绵说出问她是不是薛郎彦的孙女的时候她就有一种隐隐的猜测了。
小时候不信神佛,连爷爷言传身教的也不肯多听多学,但长大之后看的多了,又开始相信,相信冥冥,相信冥冥中。
所有的时候都像是一环扣一环,又像是很多年就开始联结了。
再联系的时候舒绵说了很多,薛凌得知了对方外婆的名字也就确定了。
老人家好像格外相信这种,死后由筏做担保,地下的路也会走得顺畅一点。
人活着的时候担惊受怕,死了还是得延续。
家长里短组成的岁月里,最开始的温情也被磋磨,变成了小钱上的斤斤计较,变成了占点便宜,变成了活子孙寿,变成了老不死。
其实薛凌在做丧的时候即便对着的是衣冠冢,她其实是看到了老太太过的。
浅浅的一道身影,她有点奇怪,一瞬间又去回想自己第一次做丧有没有看到过爷爷。
又或者,爷爷以前做丧是不是这样的。
她真的看到了眼前现实的世界翻了个面,变成了漆黑夜里的一条河流,她目送着老人往前走。
河岸有船,穿着蓑衣的船夫撑着杆,望着薛凌点了点头。
他的脸是虚无的,头顶一轮弯月,映在盛满月光的河水里,有雾在飘荡,上船前,薛凌听到了老太太的声音——
“那个盒子,其实是我年轻的时候捡来的,当时上头都是血,我趁没人看到,就拿了回来。后来才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知道是灵性还是邪性,要是出了坏念头,一下子就会被引着去了。我想死前砸了它,但小时候又和绵绵说过。最后掉在地上,就很轻易地碎了,老三媳妇那时候刚来,她拿起来就走了,第二天她过来,说了很多诛心的话。她是一个很会做表面功夫的人,即便再恨我,也不会说的,显然是那个东西……“
薛凌一直没说话,她还摇着铃,爷爷走得很多年,在的时候也没告诉过她要怎么做,在外人看来她还是在哼着调子。
“即便这样,我还是受不了刺激,也没想到会这样就……”
老太太长得慈眉善目的,薛凌小时候其实还见过她,那年奶奶出去买东西摔了,是舒绵的奶奶送她回来的。
“谢谢你啊小姑娘,你爷爷是好人,答应的就真的做到了。”
薛凌看她上了那艘乌篷船,河水翻滚,漆黑的空间里下起了绵绵细雨,紧接着船消失在了水面。
她满头的汗,分不清是自己的眼睛的问题还是做丧本来就是这样的。
余光里舒绵带着沈鹊去了房间,那个老三媳妇,也过去了。
……
今天天气实在不错,薛凌离开村子去了另一个地方。
她的车副驾驶座上放着一束满天星,开到地方的时候她抱着那束满天星走了上去。
贺星依是霜承本地人,薛凌和她是隔壁初中的。贺星依学的是美术,薛凌那时候成天跟乐队的那帮人鬼混,江昊嫌弃自己队里没一个能做张正经海报的,想着去艺术高中找个人帮忙,他朋友忙得很,就让一个老师的学生贺星依去帮忙了。
江昊一看是个小妹妹,他自个儿长得就凶神恶煞的,怕吓着人家,让自己女朋友去交流了。
所以贺星依来的时候,尤西真正在和薛凌看动画,尤西真笑得东倒西歪,薛凌笑点挺高,一脸有什么可笑的,饮料在左手边,她一边盯着电脑,一边伸手去拿,结果抓住了一个人的胳膊。
抬眼一看,是一个披着头发的乖乖女。
现在回忆起自己跟贺星依在一起的理由,其实也就是好玩。
那时候她被沈鹊给抓着一通亲之后也没时间去逮人,加上两个人学校隔了十万八千里,即便住对楼,在小区里都没有碰到过。
她只当好玩。
贺星依本来是来有偿做海报和封面的,到后来估计也觉得这帮人气氛很有趣,也就经常背着家里过来。她还有点雏鸟情结,怕又怕江昊此等凶兽,又觉得做此等凶兽女朋友的尤西真肯定也很可怕,鼓手郑灵均这个脏辫丫头成天疯疯癫癫,逮不着祁从心就开始乱舞,她也有点不敢招惹,剩下的女的也只有长了一张非常占便宜的脸蛋的薛凌了。
没事就阿凌长阿凌短的。
薛凌觉得自己幸好不是男的。
贺星依就是那种班花模样,表里如一的那种,再长大点可能发展就更可观了。
不过她并不刻板,很多时候很懂察言观色,相处起来也不会让人觉得她抖小机灵,总之她是一个让人愉快的人。
在一起是因为大冒险的顺水推舟,薛凌那时候羡慕郑灵均和祁从心那种轰轰烈烈。虽然有时间觉得她跟贺星依这种一起写作业的情侣关系挺无趣的,最多也就亲一亲不能再多了,对方还很害羞。
还得瞒着家里。
但人一出事,很多就瞒不了了。
薛凌抱着满天星走到了公墓最顶上一排,贺星依的是最边角的一块,薛凌还没走过去就看到墓前站着一个女人。
她盯着自己怀里的满天星看了一眼,低下头,往上扯了扯口罩,想着还是下次再来吧。
但是对方明显是看完故人要走的,转身就认出薛凌了。
“喂!”
贺星语跟她姐是两样,虽然两个人是双胞胎,但性格天差地别,就像现在,顶上几排都没什么人,她就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拉着薛凌转了过来。
薛凌护着那束满天星,硬生生地被她扇了一巴掌。
好在戴着口罩,不过也太狠了。
口罩都打掉了。
薛凌索性扯下了口罩,盯着对方那张跟贺星依几乎如出一辙的脸,嗨了一声。
“手没打疼的话,再打一次吧,不是说每年要一巴掌吗?”
每年一巴掌是贺星依下葬那天贺星语当着父母的面对薛凌说的。
那天薛凌被她打肿了半边脸,还依旧接下她的话,说好啊。
贺星语是想当薛凌死了的,自从看到薛凌出事故的报道,但再次碰到,心里的火还是噌噌噌的。
她扬起手,薛凌也不闭眼,就盯着她看。
几年没见,薛凌那点吊儿郎当倒是消失的干干净净,整个人都颓得很,现在站在她面前跟竹竿似的,活像个只有脸能看的纸人。
“你有意思吗你?”
贺星语说。
“那你呢?一边替你姐抱不平,一边又偷摸看我演唱会是什么意思?”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