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梦师》49.第 49 章

    印在四人眼睛里的, 是一个衣着朴素, 皮肤黝黑而粗糙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
    钱呈一滞, 说不上是惊还是喜,只不过原先怦怦跳的一颗心突然就不知道怎么跳动才好了……
    靳童笑容尴尬地朝着中年男人解释道:“大叔,我们是在云弄市里做茶叶生意的,听说这块地的茶树长得好就过来看看。”
    闻言, 中年男人连连摇头道:“你们就别惦记了,这块地是张大爷家的,他们家的茶叶从来不卖给外人的。”
    钱呈倒抽一口冷气,难不成是小姑娘一直记得他的话,不把茶叶卖给外人是为了留着给他吗?
    中年男人赶着牛群从四人身边经过,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们啊, 趁着天没黑就抓紧回吧, 老张家的茶不但不卖,还着实不好喝,就算张家人肯把叶子卖给你们,等他们做成茶叶交货以后, 你们也卖不出去啦!”
    靳童还想说什么,却被钱呈截了下来,“大叔, 你说的老张家怎么走?”
    中年男人指着钱呈曾经走过的羊肠小道,“沿着这条路一直走, 到头了就看到村子了, 最破的那一家, 就是张家。”
    乾呈商量道:“你能陪我们去一趟吗?我们也不认识张家人,你带个路帮忙引荐一下会好一些,行吗?”
    “不行。”中年男人斜睨着钱呈,一副关爱智障的神情,“没看到我还在放牛吗?没那个空,再见。”
    钱呈:“……”
    “哈哈哈哈……”陈渊朝着吃瘪的钱呈扬了扬下巴,“到底是和小姑娘一个村的啊,说话的语气和用词都一模一样。”
    钱呈:“…………”
    “好啦,你们别废话了。”靳童挽起陈渊的手,“古树也看了,现在该去看看张家的小姑娘了。”
    陈渊带着靳童朝着中年男人指的“明路”大步向前,杨瑞紧跟其后,三个人走出一段路以后才发现似乎少了个人,这才齐齐转头看向愣在原地的钱呈。
    靳童:“学长?走了呀!”
    从梦醒以后,钱呈便一鼓作气地赶来这里,这将近两天的时间,似乎已经花光了他毕生的勇气。
    一想到这条路走到头就能见到那个小姑娘……
    就能知道她为什么不卖茶叶……
    就能知道她还记不记得他……
    “我……”钱呈的脸古怪地纠结成一团,“我腿软……”
    靳童:“……”学长真是……
    陈渊:“……”丢光了……
    杨瑞:“……”所有男人的脸……
    ……
    半个小时以后,三个人轮流架着钱呈进了村子,本是偏僻山区的村庄,因为每户人家都有地都种茶叶的缘故,每户农家的房屋八年里多多少少都有所变化,富裕点的都盖了独门独院的三四层的农家洋房,较差一些的也是青瓦白墙,胜在面积宽阔的平房,一行四人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中年男人所说的最破的房子……
    趁着有扛着锄头的村民路过,陈渊上前询问道:“大叔,请问老张家是哪一户啊?”
    被陈渊称作大叔的男人抓了抓头,“哪个老张家?我们村里普遍都姓张。”
    “……”得,敢情是到了张家村啊!陈渊想了想,指着来路道:“那边树林里有一块茶山,据说他们家不对外卖茶叶的那个老张家。”
    “哦……”男人恍然地指着路:“这条道过去,看到一院土基房,就是你要找的张家了。”
    “多谢。”
    照着村民指的路,没一会儿就看到了一院破败的土基房,院前贴着被太阳晒褪色的门神画的木门虚掩着,大概十公分高的门槛中间也被踩得凹下去了好大一块,透过门缝所看到的光景,对于从小到大在城市里生活的四个人来说,简直不敢想象这样的房子居然能住人。
    放牛的中年男人说的没错,比起村里的其他住房来看,老张家确实是最破的,并且没有之一。
    靳童看看陈渊,陈渊又看看杨瑞,最后大家齐刷刷地看向脸色惨白的钱呈……
    然而还没等脸色惨白的钱呈有所反应,木门发出“吱呀”的一声,被人往内拉了开来。
    “你们四个!在我家门前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你!在我家地里转悠了一早上,想干什么?]
    现实和梦境中的声音完美重合,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味道,八年过去,小姑娘长成了少女,稚嫩的声音也变得清脆了不少,张开了的五官依旧平平无奇,颧骨处皴裂的高原红还是那么惹眼。
    一想到钱呈梦境里但凡开口必出金句的小姑娘,陈渊瞧着少女的眼神也亲切了不少,“嗨!妹妹,你Q名是不是叫茶花女啊?”
    少女皱着眉,横着眼地觑着嬉皮笑脸的陈渊,气氛一度很尴尬,就当靳童准备开口救场时,少女凉嗖嗖地回答:“哪个年代了你还玩Q/Q呐?真够复古的。”
    陈渊:“……”
    少女抱起手,把一只脚搭在自家门槛上,由于身高的关系,少女不得不仰视着陈渊,可那股拽得二五八万的劲儿,明明是仰视,但让人感觉是陈渊比她矮了一截……
    少女:“我年少无知的时候Q名确实是茶花女,四年前就没用那号儿了。”
    靳童接过话头,“为什么不用了呢?”
    少女瞧着靳童道:“后来不是有微博和微信了吗?”
    靳童:“……”
    这妹子是逮谁怼谁吧?
    少女瞧了一圈众人,冷笑道:“你们该不会是以前一起玩儿魔兽世界的吧?怎么着?难不成你们人肉我找了四年才摸到这里?”
    靳童:“……”这妹子……
    陈渊:“…………”的脑洞…………
    杨瑞:“………………”不是一般的大………………
    缩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钱呈傻傻地看着少女,思绪万千。
    陈渊猜对了一半,另一半是……
    八年前,他是一穷二白的傻学生,空口白牙地许给她承诺时,他虽然说得有点托大,但确实也算是实事求是,好茶叶从来都不怕销不出去,只会只会一泡难求,然而另他没想到的是,那个老气横秋又牙尖嘴利的小姑娘会怼得他颜面扫地……
    也是这个农村小姑娘的一番话,让钱呈生出了不蒸馒头争口气的想法,毕业以后,他拼了命一边在大牌茶厂里学习技艺,一边又自学营销技巧,后来又脱离茶厂出来单干,稳扎稳打地坐上今天的位置,为的,就是让现在的他再一次面对手头上有好货源的茶农时,不再是八年前的那个只能画大饼开空头支票的穷小子。
    钱呈确实不是不想回来,而是时间越拖越久,拖得他想回来时已经不敢回来了。
    此时此刻,少女还是那个古灵精怪的性格,然而钱呈,已经不是当年一腔热血的愣头青了。
    钱呈清咳一声,迎着少女的目光走到她面前,“你……还记得我吗?”
    少女上下打量着钱呈,英俊而硬朗的面容,高大又线条分明的身材,蹭得黄一块绿一块的裤腿,以及那双糊满泥巴的黑球鞋……少女强行地弯了弯嘴角,继而又面无表情道:“你谁啊?”
    钱呈:“……”
    一旁看戏的三人差点笑死在少女家门口……
    靳童忍着笑意朝着少女提醒道:“姑娘,你记不记得八年前,有个大学生在你们家茶地里摘了很多茶叶?当时他是用这个黑色的背包装的。”
    陈渊讪笑地补充:“他还给你开了张空头支票,说把你家茶叶带回去能做出好茶的话,你下半辈子就不愁了。”
    杨瑞凑了过来,“最后他还迷路了,让你帮忙带路你还以为他是人贩子要拐卖你。”
    “哦……”少女的眼神渐渐清明,“就是那个采走我家茶后来就像是死了一样没个音讯的钱呈是吧?”
    “咯噔”一下,钱呈心里立马凉了半截,那个一向高傲的脑袋越埋越低,“对,就是我。”
    “我就说你们怎么来不来就问我Q名,还以为是因为四年前我在游戏里黑了个装备,这时候才上门寻仇呢!”少女勾起唇角,那张老气横秋的脸上难得地显现出笑容,“大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进来喝杯水吧。”
    瞧着转身往家里走的少女,看戏的三人面面相觑——难不成她之前的敌意并不是因为八年前钱呈摘了茶叶就人间蒸发放她鸽子,而是害怕游戏里黑装备被玩家上门寻仇???
    这个少女的脑回路,简直不可思议啊!
    张家土基房的天井里,四人围着一张稍微用力就会摇晃的木桌,一人一个草墩的围桌而坐,一番了解后,他们得知了少女名叫张云,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张云就和爷爷守着这一院房子和那块茶地相依为命。
    钱呈瞧着又是烧水又是找茶的张云,问得很是小心翼翼,“我听说你们家的茶叶不对外售卖,这是为什么呢?”
    老天爷,他已经够自责的了,千万别再让他听到会另他更加难受的答案……
    “嗨呀!”张云把洗好了也不算干净的搪瓷茶缸挨个放到四人面前,“那会儿我不就和你说了吗?我家的茶不好喝,卖给别人不就是害了人家吗?”
    “就……”真的不是因为等他回来啊……钱呈心里一半轻松,一半又揪得生疼,“就为这个?”
    靠墙而坐“咕噜咕噜”地抽着水烟的张家爷爷,吐了口烟气接话道:“也不单是为了这个,主要还是我们家也就我和小云两个人,家里情况你们也看得见,茶商收茶基本都是要制作好的茶叶,我们爷孙俩一个老一个小的,家里农活儿都忙不过来,哪儿还有那力气大批量地炒茶叶哟!就算老天开眼让我们遇到个只要鲜叶的茶商,树那么大,我俩也摘不了啊!”
    杨瑞提议道:“可以请工人帮忙啊!”
    张云拎着灌满水的水壶走了过来,“你倒是说得轻巧,请工人不得要钱啊?你看我们像是请得起工人的样子吗?”
    完全没想到张云能把贫穷说得那么理直气壮,杨瑞干笑道:“有道理……”
    钱呈:“要是我们派人来采摘,你们愿意卖吗?”
    张云斩钉截铁地答:“不卖!”
    众人:???
    “duang!”
    张家爷爷的拐杖狠狠地敲在张云的脊背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地怪叫着,“阿爷干嘛打我?”
    “人家都肯帮忙采摘了你还不卖?”张家爷爷气得直用拐杖戳着地,“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哟?”
    张云:“确实是不好喝啊!而且你也说了,我们就两个人,你这劳动力也可以忽略不计了,炒茶的事儿还不得我一个人做?那么多活儿我忙得过来吗?”
    张云气急败坏地在每个搪瓷茶缸里撒了一把茶叶,随后又挨个续上水,“别的先不要说了,你们先尝一尝这茶的味道吧。”
    陈渊端着积着不知道多少年都没能洗干净的茶渍的茶缸,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瞧着里面的茶水,这种接地气地泡法,再是不懂茶的他也知道,泡出来绝对不会好喝。
    四个人像是在比赛一样,鼓着腮帮对着茶缸吹了好半天,等水温勉强合适时,各自才神色各异地抿了一口。
    润滑感极强的茶汤从入口就直接滑进喉咙,然而片刻过后……
    “呸呸呸……”陈渊扭曲着一张脸,“怎么那么苦?”
    靳童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苦涩感化得太慢了,舌根处还会有刺辣的感觉。”
    “嗯。”杨瑞点头道:“这些都还好,最硬伤的地方在于苦涩过后居然不是回甘,而是反酸。”
    在陈渊如同目送英雄一般的眼神中,钱呈又灌了一口茶汤,含在口腔里好半天后才慢慢咽下。
    钱呈眼睛一亮,似乎对这古怪味道的形成原因有了答案,钱呈转身朝张云道:“你以前说过,你们家制茶的方法是祖先一代一代地传下来的古方,方便把制作工艺的流程告诉我吗?”
    张云瞪了钱呈一眼,“这位兄台,你这是在打听商业机密啊!”
    “duang!”
    张家爷爷的拐杖又控制不住地敲在张云的脊背上,“不就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吗?还商业机密?小钱是在帮你找问题,你还分不清好赖了?”
    张云扁着嘴,一边玩着茶叶,一边一五一十地老实交代:“就是那样啊,摊开晾干以后放锅里杀青,然后揉捻,再充分晾干。”
    钱呈:“每一个步骤能跟我具体说说么?”
    张云:“嗨呀!八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罗里吧嗦的!我们家祖传的古法第一步……”
    张家茶地里的古树茶是普洱茶原料,属于大叶种晒青毛茶,新鲜树叶采摘以后就要放在空地里摊开晾晒,挑拣出实在用不着叶子以保证整体的质量,同时也让新鲜树叶失去一定的水分,继而放入大锅里杀青,也就是加热炒茶,才能使鲜叶失水均匀,把叶片上的水分充分排除,接着是揉捻,是用手直接搓揉已杀青的茶叶,揉捻要根据茶叶原料的老嫩,灵活运用手掌握力度,揉至茶叶基本成条索状算适度,最后就是把条索状的茶叶放到自然光底下充分晾干,普洱茶生茶就差不多做好了。
    当然为了方便运输和储存,还可以将这样一根一根的散茶压制成茶饼,茶砖,沱茶或者龙珠等等,不过这些都不用茶农操心,都是负责销售的公司根据销量情况来定的。
    听完了张云详细介绍以后,钱呈果然发现了问题所在——正常的普洱茶在杀青的过程中,因为大叶种含水量高,杀青时必须闷锅和抖锅结合,这样才能使茶叶失水均匀,然而不知道张家那所谓的古法是在传承的过程中出了差错,还是张家第一代制茶的祖先就一直把错误的方法往下传,才导致张家人在杀青的过程里只会抖锅,从来不闷锅,才导致茶叶含水量不均匀,没能杀青透彻,如此含水量还超标的茶叶,再经过揉捻以后,自然就会苦涩不化,还容易反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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