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逝去的北方》我逝去的北方 2.38

    2.38
    不知为什么姐夫突然改变主意，要在第二天早上走。不管怎么说，多留一个晚上，我就可以多留一些时间呆在娟子的身边，这正是我希望的。自来北方，和娟子呆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如此的令我醉心留恋，又似梦境一般，但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我还有许多话要跟她说，还要跟她谈刻骨铭心、凄婉绝伦的《廊桥遗梦》呢，还要跟她谈巴特勒和斯佳丽呢，我还要她给我细细描绘下北方冬天皑皑的白雪。虽然我在陕西读过一年书，但只观赏校园的景色。为了考学，我竟可怜得很少踏出校园半步！现在南方更是很少见到洁白如银的雪了，偶尔还会下那么一点点，但遗憾事的是，它们落在地上就化掉了，根本就无法领略“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景象。记得高一的时候，我在《小说》里看过张贤亮的《绿化树》：“土路上转眼就均匀地铺上了一层干燥的雪花，鸟雀们费力地扇着淋shi的翅膀急急忙忙投进落光了叶的小树林里，然后用喙慢条斯理地梳理着羽毛，一边梳理，一边抬起小脑袋无可奈何地看看yin沉沉的天。西北的雪落在地也不化，即使落在手背上，也能看到它从云端带来的那种只有天工才会绣出的花纹。”，这细致的描写，就非常非常地令我神往。
    我也知道她也有许多话要跟我说，今天我们言犹未尽，可惜被姐夫干扰了。她曾想知道我家乡是什么样的景象，那些河流呀、山峦呀为什么常常引人诗兴勃发？古人的诗里“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的景象，究竟美到何等程度？西南峪只有一条小小的河流，而且还时不时干涸，“江清月近人”这种景象对她来说，只能想象却触不可及。她曾对我说“生活不止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她会问我将来有什么计划、打算和理想。在这分别之际，好多话来不及说呢，我们一定会滔滔不绝地谈论许多许多。这是最后的机会。哪怕我一去再不回来，这最后的相见的情景定要好好地铭刻在脑海里，让它甜美伴随我一生。
    快到晚饭的时候，王成富突发想法，叫张彪夫妇、李氏兄弟和小罗他们去馆里吃饭，他们说张彪娟子这次没要他们的手续费，终究要表示一下。我想，他们表示感谢的时间选择太巧合了，就在我姐夫要走的当下，这意味着欢庆。也的确值得他们欢庆，他们终于达到了目的：姐夫马上就是滚蛋了。姐夫心里十分恼火和不甘，他还没走呢，王成富他们是不是高兴得太早了点！但一言既出，姐夫也没留下的理由，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了。
    娟子不肯同去，手续费是逼不得已才免掉的，张彪也不是心甘情愿给免的，还跟她吵过。王成富找这样的借口，分明是表示不满而不是感谢。她不知道张彪在餐桌上举杯动筷的时候，会不会食之有味。
    我知道娟子留下来是有目的的，她一定是腾出时间来陪我说话，错过今晚，就不再有机会了，或许，许多话永远也没机会说出来了。
    果然，在张彪和王成富他们走后没多久，她叫我过她那边吃晚饭。姐夫当时就傻眼了。王成富故意把他撇下了，没想到娟子也让他一个人落单。姐夫看见我离开时，把筷子狠狠地摔在桌上，饭也不想吃，回屋睡觉去了。
    娟子同我一起把餐桌搬到客厅里。今晚晚餐十分的丰盛，喷香的鸡ròu上撒上香菜，肥白的鱼ròu上撂上红辣，蛋汤里拌着鲜蘑菇，豆腐片里掺着丝丝新姜……还有一盘花卷、一盘馒头、一瓶酒摆放到桌上。娟子准备了这么多，什么时候准备好的，我竟没能发觉，但觉得这餐桌上摆的是她满满心意啊。
    她打开室内所有的灯光，还有一小串串的彩灯，屋里顿时光明透亮。就要分别了，娟子制造出这样的情调，是不是衬托她内心羁绊和无奈？
    我和娟子对面坐下来，她早先就取出两个小杯，盛满酒，把其中的一杯递到我的前面。
    “娟姐，你知道我不太喝酒。”
    娟子盯着我，直直地盯着我：“就算陪姐喝，行吗？”她的语气里带着离别的悲伤。
    悲伤也能感染的，我的声音也哽咽了：“娟姐，那我们干了这一杯。”
    她笑了一下，但脸色苍白，拿起酒跟我碰杯了一下，一饮而尽。然后对我晃了晃空杯，接着再一次满上。她的举动不是豪气，而是带着感伤的情绪。她不再跟我碰杯了，只叫我随意。
    “娟姐，慢慢喝，干完这一瓶就行。”
    她皱着眉头，把脸凑近地看我：“喝一杯，少一杯，不是吗？”
    她高耸的鼻梁，动人的眼睛，非常的美丽，但这份美丽里多了一份深沉的忧郁。
    “娟姐……别说这种话，你不是盼着我还会回来吗？”
    “说实话，我不会再骗自己，你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我有时也恨自已，没有能力把你留下来，我舍不得你走啊，你看看，只有洋葱出产的季节，我们这里才显得热闹，来了你们湖南人和其他地方的商人，不然唯有寂静，而来的一些湖南人，又有几个能象你一样啊。你的心灵是善良和纯洁的，又能以诚待人，不唯利是图。”
    “娟姐，他们是商人，而我不是！”
    她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为什么不是呢？如果你是，那我就会感觉到庆幸和放心了，你是商人，就有了自决权，能留则留，我也不用担心你随时会走了。”
    “娟姐，你不是说过吗，商人本性就是追逐利益，如果我是，也会这样。”
    “至少你不会悄无声息地来，也不会毫无理由地走。”她拿起杯子轻轻地跟我的碰了下，“你会有足够的耐心在这里等，不会象你姐夫那样火急火燎地跑路了。你会审时夺势，不会闻风而动，做生意嘛，一年抓住一个机会，就会斩获颇丰。如果两手不空，什么东西都想抓，往往徒劳无功。你姐夫贪念太重，失去的将多。”
    “娟姐，我懂你的意思，可我姐夫不懂。”
    “所以嘛，人与人之间还是有差距的。你姐夫，周老板……是什么样的人，我是知道的，他根本就没有做生意的天赋，换作你，绝不会比他差。”她斜着看我，听得出来，她有点瞧不上姐夫。
    “娟姐，我注定就是个打工仔，这个身份是改变不了的。”
    “谁说改变不了，给你时间，给你机会，我就不信他们能做老板而你就做不了！”
    我不知道娟子的话有什么根据，我认为她在奢谈那美好的前景。虽然我非常非常热爱美好的生活，假如，像她所说我是老板，我至少可以跟她在一起呆更长的时间，可是，自从二次高考落第，所有美好的景愿全部毁得干干净净，我对自己没有信心，对现在的这种状况，我都在努力挣扎着去适应，当个老板，真是奢望，痴人做梦罢！
    娟子所想只是一种假设。当一切不能如愿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是这样的心态，就会假如……假如……只有假如，自已所不想发生的事情才不会发生。产生假如的想法，说明事情已经不太顺利或者不太称心罢。
    每当娟子喝完一杯，我只陪喝一小口酒，她似乎不胜酒力的时候，我也有点昏沉。
    “娟姐，你这酒是提前预备好的么？”
    “你说呢？你要走了，不兴我大醉一场么？”
    “你怎么知道会有这个机会啊？”
    “我太了解了他们了。他们屁.股一翘，就知道会放什么屁。”
    没想到娟子也会说一些粗俗的话，不知她是不是真的要醉了。
    “娟姐，你还是少喝酒一些吧，要是张彪回来，闻到你一身的酒味，那也不太好。”
    “他回来，要么烂醉如泥，要么一宵在外快活。这种情况多了去，你放心好了。”
    我不希望她醉，醉了，还能陪我说话么？——明天我可要走了啊，走前竟留下许多的遗憾，特别是我连一件象样的礼物都没准备好啊。如果不是事发突然的话，至少我可以买一台相机或一双球鞋或一件合身衬衣送给她，现在我却只能把手头上因翻看过几遍而有点显旧的《第一次的xi吮接触》送给她。
    娟子接过我从kù蔸里掏出来的书，愣了一下，然后把书放在桌上，举起杯，向着我轻声地背诵：“如果我有翅膀，我就能飞。我有翅膀吗？没有。所以我也没办法飞。如果把整个太平洋的水倒出来，也浇不熄我对你爱情的火焰。整个太平洋的水全部倒得出来吗？不行。所以我并不爱你。”没想过她竟也看过这本书。然而，她背诵到“如果把整个太平洋的水倒出来，也浇不熄我对你爱情的火焰。整个太平洋的水全部倒得出来吗？不行。所以我并不爱你”时，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心神恍惚。她真的有点醉了。一瓶酒只剩下一点点，基本上都是她喝的，她真的醉了，她说“爱”字时的语气加得很重，带着翘音，还双眼迷离，尽管我知道她背诵而已，但我非常惶恐，赶紧抢下她手里的酒，把杯里的残酒灌进自己的喉咙里。
    “娟姐，别喝了，你都醉了。”
    她的表情有点怪异：“我几时醉了，信不信，再来一瓶也毫无问题。”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把一张薄薄的东西放在我的手心里，“保存好，别弄丢了。”
    用手指触摸到有齿轮边的东西，我知道是一张相片。分别在即，我就想她一张照片，只是不好意思开口，没想到她猜到我的心意了。
    我拿起照片，细细地对照她看，我最喜欢看她弯弯眉头下面那双动人眼睛，一触及它，我的心神都全部被它吸引，全然忘记其他的存在了。在相片的背面，她有留言：“我希望你永远记住我现在最美丽的模样，因为过了今天……我也许不再美丽了……”，这话也是摘录《第一次的xi吮接触》，没想到我们在这分别的时候，竟都想到了《第一次的xi吮接触》，是我们心有灵犀么？
    娟子被我拿着照片对照着看，都有点不好意思，忙叫我把照片收藏好，然后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一瓶酒。我来不及阻止，“迸”的一声瓶盖打开，又倒上满满的两杯。
    娟子真是能喝，她似醉非醉，却一直保持着一二分的清醒。我喝完第二杯，头沉沉的，心里像翻江倒海的难受，伏在桌上动也不动，她站在一旁，眼睛里露出关切的神色：“真的醉了么？叫你学着点，怎么就没什么长进呢。”
    我稍稍抬起头，突然一团酸酸的直往口外涌，最后全部呕吐在地面上。
    “好，一切都结束了。”她摇摇晃晃地把我扶到小厢房里，帮我擦完脸，用一团shi毛巾搭在我的额上，看见我呼吸均匀的时候，附在我耳边说了句：“明天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