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之舟》第 9 部分阅读

    面,仔细地去观察每个人的表情,然后,在心里不停地算着要是举手表决,谁会赞成,谁会反对,谁会耍滑头弃权,最后结果会是个什么样子。水随山形,随着会场形势的变化,每个人的表情会跟着变,数字自然就成了动态的,他的心就一会儿提到嗓子眼,一会儿落下去,害得连着低头偷偷吞了两粒速效救心丸。这是白向伟上任书记后主持的第一次扩大会,等于是在临河树威信的头一脚,人强比职务强,能否在事实上成为一把手,第一次亮相,显然至为关键。
    在压抑沉寂的气氛中,刘沉突然出人意料地说:“大家肚子饿不饿?我反正是肚子叫唤了。”说着,夹包站了起来:“白书记是不是拍个板,到此休会,大家都到临河宾馆去填巴填巴肚子?”
    “这一说,肚子里还真有点叫唤的意思了,好吧,休会,先去吃饭。”
    所有的人,都神情恭敬地等他们过去,才起身拉动椅子。
    会议室很快走空了,只剩下姚子平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眼睛死死地盯着刘沉刚才坐过的位置,半晌走过去,狠命地朝椅子上踢了一脚,手颤颤地指着:“你又不是一把手,牛的哪壶醋!”
    姚子平没有跟大家一块儿去吃饭,他刚刚同样“春雷滚滚”的肚子,因为生气没了饿的感觉。他直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门锁好,拿出稿纸,不愧是老机关材料出身的笔杆子,刷刷写下了题目:《关于刘沉同志目无组织纪律独断专行的反映》,受件是“省委并尊敬的肖光书记”。在白向伟来临河前,省委组织部曾征求过刘沉近期进市班子的人选,连着三个,刘沉都没提他的名字。自己说起来也是个在市委工作的堂堂正县级干部,为了落个好印象,逢年过节亲自把机关分的东西送到每个书记家里,一趟不行两趟,还要搬到贮藏室摆好,连保姆都不让伸手帮忙,到关键时刻,居然功劳苦劳全不念!他姓刘的不仁,别怪他不义,只有整倒姓刘的,自己才有出头之日。心头恨使他笔下生花,妙思泉涌。他有写好一页粗通一下的写作习惯,居然每页都能让人几次击案叫好,笔是刀,笔是枪,刀刀见血,枪枪封喉,快哉、快哉。写到酣畅淋漓处,他竟然忘了饭后还要开会的事,不过,直到会议结束,最终形成重新上马临河大道的决议,也没有一个人想到他。
    临河宾馆不大的停车场上,全被各款名车停满了,一辆比一辆抢眼,白向伟、刘沉乘坐的奥迪a6反倒成了灰姑娘,更多的是奔驰、宝马、凌志。孙庆有意放松大家的神经,对笑着小跑迎过来的宾馆老总南大松说:“大松,这都谁的车,敢耍得比咱两个‘一把’的都牛?”并不等南大松回答,又向左侧靠后一点的纪委书记马长路开玩笑道:“老马是又睡着了,人家把证据送到鼻子底下,他都装没看见。我看下一次精简整编,撤就先撤纠风办。”
    马长路回应道:“孙庆同志,我保证,敢超标停这里,没一辆是政府机关的。”
    孙庆做出不相信的样子:“老马识途是一回事,火眼金睛可又是一回事,猴马不相及。”
    南大松凑上来,说:“马书记说得没错,鸿运公司的唐总,被评为省十大明星企业家,临河企业界的风云人物都赶来为他祝贺,这些车,全是他们的。”
    孙庆把脸朝后一扭,说:“这就是市场经济的味道———风光属于企业家。”
    第47节:领导无隐私(2)
    刘沉说:“孙庆啊,那让你挂帅临河的国有企业怎么样?单位随你挑,原有职级和待遇,可以保留不动嘛!”
    孙庆笑着说:“好哇,既然刘市长发话了,我是不是下午先把车给换了?老马,睁开眼,到时你可不能眼气找茬啊!”
    大家跟着笑了起来。
    走进大厅,刘兆和忙从里面走出来,他是那种偷不了酒的人,两杯下去,就能直接上台扮演关公,多少有点不自然地说:“白书记、刘市长,我这是受孙市长委托……”
    唐西平笑着说:“白书记、刘市长,刘秘书长是我硬拉来的。他这个人论工作绝对没得说,就是喝酒上不能和群众打成一片,这一点该批评。”
    大家看着刘兆和鸡冠色的脸,又跟着轻松地笑了一回。
    白向伟说:“兆和同志,两杯酒算什么,以后,你每推一个私营企业家上榜,我都请你喝三杯,酒过三巡,才像话嘛。”
    白向伟、刘沉、孙庆理所当然地被请到了主桌上,陪他们的是唐西平、林若诚、熊灿、赵季、胡海几个人。
    落座之后,唐西平企业界领袖风范,谈笑风生,连向林若诚客气两句也免了,径自端起酒杯,说:“白书记、刘市长、孙市长,我代表私营企业界各位同仁,敬三位市领导一杯……”
    孙庆把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唐西平,你别耍滑头,这么大的好事,你捂得死死的,是不是怕白书记、刘市长白喝你的酒?”
    “冤枉冤枉,我是想请都请不到的。”
    “真有这份心?”
    “借我个胆,敢在几位市领导面前耍滑头,也不瞧瞧是在谁的一亩三分地上,我以后还想不想在临河做生意了?”
    “算你聪明,喝三满杯认罚!”
    “妞,把酒壶给我。”唐西平答应一声,并排放好三个酒杯,全都倒得溜溜沿,然后,朝玻璃水杯里一折,喝水一样,一口气全闷进了肚里。
    孙庆在一边起哄:“说好,滴一滴,罚三杯!”
    唐西平喉结一动,“咕噜”咽了下去,用手把嘴一抹,说:“放心,咱姓唐的喝酒,就像鸿运盖的房子,全都免检。”
    桌挨桌坐着的马长路眼一睁,头歪过来,说:“也算月季路那两幢楼吗?”
    月季路上唐西平见缝插针,开发了两幢商品房,因为质量低劣,住户搬进去没多久,就出现了严重的墙体裂缝,《临河日报》上,天天都有住户投诉,真是哪壶不开,偏提哪一壶,唐西平脸上还得堆着笑:“马书记真会开玩笑,那两幢楼,是因为地下地质结构复杂,公司已经……”
    马长路不依不饶不冷不热不软不硬地说:“唐西平,你见我和谁开过玩笑?是‘免检’还是‘没检’,群众有质疑嘛!”
    马长路似乎天生就是搞纪检的料,在市直机关以黑脸著称,说话像是一个字一个字朝外蹦,的确没见过他和谁嘻嘻哈哈开过玩笑。
    话到这个份上,唐西平脸上的笑全给逼住,尴尬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真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孙庆站了出来,说:“老马,你别打岔,没看他想把罚酒赖过去呢。”
    “怎么样,怎么样,滴了没有,要不要过过头?”唐西平被解脱,马上活泛过来,举起玻璃杯在头顶上来回晃了晃。
    赵季凑趣,说:“唐总,你喝的是孙市长的罚酒,可要代表我们几个,是不是也得每个人跟前喝一杯?”
    不哄不笑不热闹。在白向伟、刘沉他们进来之前,唐西平已经喝了不少,虽然桌上的菜包括餐具,都是全部撤下重新上的,但肚子里的酒是撤不下去的,加上刚才下得太急,脑子一热,说:“瞧瞧,我这帮兵,还真是难带,行,一个人一个。”
    他有意要显示自己的海量给众人看,又是玻璃杯,又是一口闷,然后,把杯子很响地朝桌子上一“顿”:“有资格给白书记、刘市长敬酒了吧?”
    孙庆说:“那还得看你能不能说出理由。”
    唐西平身子晃了一下:“我感谢市委、市政府对私营企业界的支持,说得过去吧?”
    刘沉看着手里的杯子,想了一下,说:“这杯酒,我喝。”
    唐西平高声地说:“好,刘市长够意思。”
    白向伟端起跟前的白开水,说:“以水代酒,我喝这个了。”
    唐西平借酒盖脸,说:“白书记,你拿水,也太……我……”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投了过来,盯着白向伟端起的杯子,大家都想看唐西平财大气粗,是否真能粗到连市委书记都敢顶撞的地步?
    孙庆在心里骂唐西平混?,说:“你怎么?白书记昨天晚上感冒吃药,你也?感冒了?”
    唐西平心里一激灵,醒了过来,脸上依然是满不在乎的神色:“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
    随着白向伟坐下,众人跟着松了一口气。
    刘沉像没有看见刚才所发生一切似的,点上烟,深吸一口,说:“看着你们这些成功的企业家,白书记和我羡慕啊!”
    唐西平:“市长开玩笑,你们是一言九鼎的封疆大吏,父母官,能羡慕我们什么?”
    赵季、胡海跟着附和。
    刘沉直截了当:“羡慕你们手里的钱!有钱,临河市就可以提速发展了。”
    孙庆:“你唐西平唐总唐主席光是嘴上感谢市委、市政府的支持,市里为修临河大道财政这么紧张,一点都无动于衷。刚才,刘市长也真应该喝水———你全都是嘴水话嘛!”
    唐西平:“孙市长不用激我,为了回报社会,我对这件事真有考虑,没说的,鸿运公司集资五百万。”
    刘沉眼睛一亮。
    赵季站起来:“我们三川虽然是小公司,但心意总是要表的。没说的,我集三百万。”
    紧跟着胡海等四五个私营企业家争先恐后表态,出手之大方,让在场的父母官们遭遇了意外惊喜。
    孙庆像极富煽情的主持人:“呵,私营企业都自愿解腰包,热心临河长远建设,我们国有企业的老总们倒个个稳坐钓鱼台了,是不是你们觉得自己是‘铁帽子王’,没人动得了你们头上的乌纱?”
    熊灿和几个国有企业的老总,赶忙站起来。
    第48节:领导无隐私(3)
    熊灿豪阔的样子:“老鼠拖木锨,大头在后面。国有企业国有企业,企业都是国字号的,现在政府有困难,那还不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没说的,远方日化厂集资一千万。”
    这才是真正的原子弹,要知道,就在几个星期前,下岗工人还为拖欠工资的事到处上访呢。一千万哪,他熊灿屙金拉银,也得忙活上些天。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目光盯着熊灿,不少人嘴角露着讥讽的神色,难听话就堵在嘴边,只是碍于市领导在场,大家不好过于随便罢了。
    白向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故意一言不发,想看看今天的戏,能火爆到什么程度。
    刘沉头微低着,神色冷峻,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
    孙庆眼珠不经意间转了转,说:“熊灿,熊总,你拖欠工人的工资全都清了?你别今天放一炮,明天工人又来堵市委、市政府的大门。”
    熊灿朝林若诚的座位上瞥了一下,不知何时,林若诚悄然离开了:“工人的工资不但全清了,还都拿到了奖金。”
    孙庆脸色一沉,说:“熊灿,你如果不能兑现怎么办?”
    熊灿说:“我甘愿就地免职当工人。说实话,如果不是市里出面整治混乱的日化市场,我熊灿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像今天这样,把远方搞好的。”
    林若诚刚拉开车门,被白向伟从后面喊住,冲他招招手:“若诚,上我的车。”
    两人一路上各自思索着,谁都没有说话,直接来到临河边的林荫道上。
    “若诚,瑞雪公司最近怕是困难不小吧?”
    “白书记,我不明白你指的是哪方面?”
    “当然是资金方面。”
    “要是这方面,你总应该相信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句话吧?熊灿,无非是钻了瑞雪公司被停产整顿和遭遇强行撤柜造成的市场空当,那才能赚到手几个钱?就这,已经开始忘乎所以地收购小厂的产品以次充好欺骗顾客了,看着吧,他的好日子,过不到两个月的。”
    “那他一下子从哪里拿出来那么多钱给市里修临河大道?”
    “银行也是一帮老爷,以为瑞雪公司只要倒下,就肯定是远方要称雄称霸,殊不知,南方几个实力雄厚的大公司,早就对北方市场虎视眈眈了。”
    白向伟大吃一惊,目光紧盯着林若诚:“你是说,熊灿所谓的集资全是从银行贷的款?”
    “如果判断错误,情愿把我的瑞雪公司押给他。”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原先是想以此为跳板,继续回市里坐机关当官,现在是想取悦你们这些父母官,借企业改制,自己当老板。”
    “照你这么说,他这样做,不等于给自己将来背了个大包袱,忒傻了一点?”
    “他才不傻呢。虱多不咬,债多不愁,远方欠银行贷款,早就过亿,也不在乎多背这一点。再说,欠贷越多,把银行套得越牢,更不敢轻易拿他怎么样,相反,为了在自己的任上不致出现这么一大笔死帐,绝对会希望他继续苟延残喘。再者,为了社会稳定,害怕把下岗工人推到社会上,你们这些当首长的,也会主动出面帮他做疏通工作的。”
    “你说的这些,就算都成立,那他将来接个烂摊子,能落到什么?”
    “当然能。他盘算的是利用管理上的漏洞,把经营的钱,全部转移到外面,到时候拍屁股走人,带着技术人员和用国家的钱培育起来的销售网络,去注册开办自己的公司,把债务和下岗工人,全部甩给政府。你知道,工人对企业改制最担心什么?”
    “你说?”
    “担心成为有些人对国有资产的最后一次掠夺。”
    一阵沉默,听得清河床里潺潺的流水声。
    白向伟突然抬头问道:“唐西平呢,他掏的可都是自己口袋里的钱?”
    “自己口袋里的钱?光临河饭店,他投进去1.6个亿,他口袋里,能有多少钱?”
    “账,毕竟记在了他的头上嘛。”
    “他瞄的是临河苑开发。想通过此举,获得政府的支持,路修好,改善了楼盘的交通,可以增强购房者的信心。凭直觉,这里面如果没有猫腻,才是怪事!”
    “若诚,我原想,今天在临河宾馆,你也会有所表示的。”
    “我是商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
    “商人投资出去,是要讲究回报的。”
    “难道,商人就不要爱心?”
    “爱心当然要。但我认为,机关干部提供廉洁高效的服务,教师多培育出品学兼优的学生,商人经营好自己的企业,为国家多纳税,才是最大的爱心。”
    白向伟若有所思地说:“无利不起早啊!”
    林若诚坦然地说:“如果没有这个意识,这人肯定成不了一流的企业家。”
    “若诚,说一千道一万,你还是心疼你口袋里的钱。”
    “白书记,你说得不错,因为我的钱,都是千辛万苦才挣来的,而不是大风刮来的。”
    白向伟回到住处,睡得很晚,又很快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临河大道修到一半,唐西平转移资产逃往国外;远方日化厂资不抵债宣布破产,银行最终把市政府告上法庭,临河大道被迫再次停工……因为搞政绩工程,逼垮国有企业,逼走私营企业,记者手里的笔,肯定不会饶人,于是舆论大哗,省委一路追究下来……这哪里还像梦,完全是睡前的苦苦思索,他给自己点燃一根烟,等到吸完的时候,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刘沉的电话。
    “刘沉同志,打扰你休息了,经过反复考虑,我的意见是不同意现在上马临河大道———至少,在找到有效的融资渠道之前,我不会改变这个意见。”
    电话另一端停了好长时间。
    “白书记,去省里争取投资,也不打算进行了吗?”
    前不久,刘沉向他提出来利用省计委的老关系,为临河大道争取资金———这是通常大家对从上边机关下来的干部都会寄予的希望。他当时答应了,没想到,刘沉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问题。
    “当然,刘沉同志,这个工作我还是会尽力去做的。”
    “那就等你回来再定决心吧。再见。”
    第49节:领导无隐私(4)
    白向伟想起沈均临下来前关于胸怀的谈话,好一阵才把手里的电话放下。
    第二天,白向伟为了使临河大道的事尽快有个结果,一上班就赶到了省城。毕竟是从省计委出去的,又是第一次回来,担心落上人走茶凉不仗义的名声,大家纷纷给他出主意,主动帮他出面联系,省计委不愧是厅局之首,交通厅厅长郑研不敢过分得罪,不但话讲得客气,还爽快地赶到临河驻省城办事处赴他安排的饭局。但对临河大道却感到为难:“向伟老弟,省里这几年,再三强调集中财力建设高速公路,不能撒胡椒面,审计署那帮孙子,三天两头来,这城区的路……”
    白向伟才从计委出来几天,这些情况还能不清楚,加大国家和省重点工程资金审计力度,确保专款专用,还是他当时给省委、省政府提的建议呢。
    “郑厅长,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临河大道是压在临河市八百万群众心头上的不能承受之重,这块心病不除,就没法让大家走出阴影,把腰站直了说话,我知道你很为难,但在省直机关,谁不知道没有你想不出的办法?说吧,需要你老弟我怎么做工作,这件事才能有希望———只当是把死马当成活马医。”
    郑研埋头想了半天,自己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说:“这样吧,你见见肖书记,他大掌门人只要不拍桌子骂娘,我就撑着胆给你办。否则,我就只好自罚三杯了。”
    白向伟和肖光的秘书田立应该说很熟,在田立还只是省委办公厅一个普通科员的时候,回老家时,架不住县里几个领导的恭维和热情,在酒桌上脑子一热拍胸脯讲有办法让县里早就酝酿许久的集防洪、城市供水、观光旅游为一体的水库当年上马。本来,酒话可以不算数的,而且,县里既没人再上来,主要领导也没有打个电话,白了,是县里在这件事上,也不念想他的能力能办成。越是小人物,越把自己的自尊当回事,鼓足勇气,腼腆着脸,田立骑着自行车到计委找到白向伟。当年的计划全部整好,而且,主管主任也已经在上面签过字,就等着上省长办公会研究了。但白向伟还是很耐心地听他说,最后,有两句话打动了他,使得他愿意费大劲帮他拾起这个面子。一句是:“事后我也非常后悔,当时,真是喝高有点飘飘然了。但既然话出了口,就应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办不是?”第二句:“我是农村出来的孩子,当时我上大学的学费,是全村老少爷儿们一点一点给我凑的,特别是毕业进了省委办公厅,我做梦都想给老家办件实实在在的漂亮事。”当然,除下来真诚外,还有白向伟恰巧刚刚在《省委工作》杂志上看到田立一篇论全省经济发展大趋势的文章,洋洋洒洒,不乏独到的见解,更漂亮的是一手文笔,显得才气纵横,使白向伟非常赞赏。他原想作者是社科院或政策研究中心的老学究,没想到是个坐机关的毛头小伙子,断定他将来绝对出人头地。虽然动了不少脑筋,费了不少心思,自己还想法安排请了同事,才最终替他把事办成。事后,县里大喜过望,不但把田立的两个哥哥全部安排到水库上班,还顺便朝他家村子里修了一条柏油路,白向伟和田立也因此很快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当即,田立就答应帮他安排。但一直等了三天,都没能如愿,就在他焦急得坐立不安的时候,小田给他打了手机,直接约他到一家开在近郊外表很普通里面却极雅致的饭店。坐下后,田立第一句话就是:“白书记,你办糊涂事了。”
    白向伟极力沉住气,不动声色地说:“不就是肖书记不同意交通厅拨钱吗?”
    田立吃惊地说:“你真不知道?”
    白向伟这才紧张起来:“我知道什么?”
    田立反倒过来安慰他:“你也不要太着急,刘沉做事独断,省直机关人尽皆知。”
    “田大秘书,你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是不是一兼办公厅副主任,就开始学得云里雾里了?”
    田立犹豫了一下,说:“是这样,就在昨天,刘沉在临河召开誓师大会,已经宣布临河大道重新开工建设了。”
    白向伟猛地一掌击在大理石桌面上,景泰蓝茶杯“哗啦”一下摔到地上跌个粉碎。
    服务小姐开门进来,见状,赶忙弯腰收拾。等服务小姐出去,白向伟也恢复了镇静。
    “肖书记怎么知道的?”
    “具体的消息来源,我也不清楚。”
    “肖书记什么表示?”
    “肖书记已经提议省府常务副秘书长赵强出任省计委主任,而且,专门让我打电话给赵强,让他动员你把家迁到临河。”
    白向伟苦笑道:“肖书记这是要断了我再回省直机关的幻想。”
    “白书记,想回省城,谁都可以理解。但既然到职,干,也是要的。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临河没有一个人向你通报?大家就是摸透你没打长盘的心思,谁也不愿意给自己日后招惹麻烦。”
    白向伟有点吃惊地望着田立,自己习惯小田小田地喊,实际上,田立兼任省委办公厅副主任已经两年,说话办事之老练,早非昔日所能比了。
    临走时,田立又告诉他一个爆炸式的消息:“明天,唐西平的临河苑小区开盘,沈均将去参加。”
    白向伟只感觉心里有一股暗流在奔涌、在冲撞,最后,一齐朝脑门上突来,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这个刘沉同志,他到底想干什么?”
    “权力,是一个比海洛因更容易使人上瘾,比爱情更容易使人疯狂的东西,一旦尝上一口,知道了其中滋味,就真的是欲罢不能了。”
    回到办事处“总统套房”———这样的房间,共有两套,布置得一模一样,一个在走廊的东端,一个在西端,被戏称为“东西双峰”———宁远正在整理文件,见他进来,忙倒上茶端过来。
    白向伟粗暴地把手一挥:“不喝!我要的是秘书,不是服务生。”
    宁远泪水盈眶:“白书记,能看到您这样,我真的很高兴!”
    “是吗?”
    “我知道您为什么生我的气,其实,在咱们出发前,我就知道了临河大道要开工的消息。誓师大会内情,我也全都掌握,为机关干部集资的事,刘市长还当场宣布停了姚子平的职。”
    第50节:领导无隐私(5)
    “那你为什么不向我报告?”
    “白书记,恕我直言,你反正不准备在临河长干,犯不着和刘市长直接翻脸,如果猜得不错的话,你心中肯定早就定得有盘,所以,汇报了只会使你心里不舒服,还有别的什么用?”
    “临河的干部,都这样看我?”
    “岂止。说不好听点,您是重权在握,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人的未来;说好听点,您是掌舵的领路的,不论从哪个方面讲,您都是真正的焦点、中心,想叫大家不关心、不议论、不猜测、不揣摸,不可能。领导无隐私,就是因为有成千上万双眼睛在盯着。”
    白向伟无力地坐到沙发上:“我明白肖书记了。”他猛地站起身:“你明天不用急着跟我回临河,就帮着你嫂子办好一件事,替我把家搬到临河。”
    “白书记,这么急,嫂子的工作不一定会安排合适。”
    “那就先到组织部报到待分配嘛!”
    人逢喜事精神爽,唐西平今天的打扮,也特别地风光,用他的话讲,全身上下没有一根线一样东西不是出自名门,名牌到底是名牌,那份潜存的文化底蕴,透显出无可比拟的厚重。但唐西平太想突出和表现自己了,担心别人笑自己没文化,特意配上了一付金丝架眼镜。单看也算儒雅,但挂到他那黑里透红的脸上,特别是和一嘴黑黄的牙齿相映称的时候,就给人一种路边拾来的感觉。他是陪着沈均和书画名家东方旭一块儿从临河饭店出来的。东方老昨天晚上,被电视台摆弄半夜制作广告片,一帮人围着他,开始还嚷嚷着要给他化妆,他不得不郑重声明,如果一定要给老脸涂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就宁可不要临河苑的房子,这样一帮人才算妥协。但接下来是嫌他作画的动作不够酷,要给他包装和设计,他无奈地试着比划了一下,说兴许这个样子上电视好看,可我却作不出画来了。大家忙说这不要紧,可以把镜头分开来做,前边是动作,后边才是作品。因为已经有前面的拒绝了,他只好与人为善地点了头。现在回想回想昨天晚上那两个动作,哪里是作画,分明是舞台上的表演,让书画院的一帮老朋友看见,肯定要笑掉大牙。大女儿东方静一大早赶到饭店来陪她,看着女儿明显与年龄不相称的憔悴的脸,他心里又多少得到了些宽慰,觉得那“豁”出去,其实也算不了什么的。他原是临河市一所中学的普通美术老师,成名后才调到省城去的。手里当然有钱,搁不住后妻颇有心计,来往帐目一把抓,况且,要买房子,也不是个小数目。他虽然极反感这种作秀的事,但为了偿还欠女儿的良心债,也只能“欣然前往”,更何况沈均也在场,使他打消了种种顾虑,开始打起精神,担当了神圣使命一般努力向前。实际上东方老的难为情完全没有必要,到了开盘典礼现场,不期而至的还有雕塑家上官逸云、作家山野、戏剧名角梅花奖得主柳韵等北方文化艺术界显赫的人物。沈均随意地穿着一件夹克,下车后,一一和泰斗们握手打招呼,看上去,彼此很熟悉的样子。唐西平把早涎着脸趋磨着朝前凑的赵季和胡海,向沈均做了引见。在类似这种事上,唐西平一向奉行“利益均沾”的原则,不在小事上玩伎俩,斗心眼,他常喜欢说的一句话是“世界那么大,一个人能把好处占完?”够朋友讲义气为人慷慨大方的口碑,使得他在政界、商界甚至各界都广有人缘和朋友。如果说有一个扫大街的,无意中告诉你他和唐西平是哥儿们,两个人曾在一起喝酒喝得云天雾地,外地人也许会摇头,但在临河,则丝毫不会有人感到奇怪。如果,恰巧唐西平的凯迪拉克风风光光路过,扫大街的扬手高声招呼一下,不管唐西平是正和市领导或是什么商界巨子坐在上面,一准会停下来打招呼,老弟老兄是自然而然挂在嘴边的称呼。“我就是靠朋友起家赚钱的!”这是他的著名口头语和有意无意实践在全部生活中的信条。这一点,连林若诚都打心底里叹服:“这小子,和谁见一面都能混熟成为朋友!”也正是这一点,两人尽管道不同不相与谋,林若诚也不愿轻易和他撕破脸皮。
    赵季和胡海不上路地说着些感谢沈均支持私营企业发展的话,沈均一拉身上的夹克,向“泰斗们”一笑,说:“你们看,我这像是谈工作的样子吗?”接着,感叹地说:“领导是暂时的,朋友和艺术是永远的嘛!”
    “泰斗”们一齐点头,称赞沈均是性情中人,是真正拥有大见识后的洒脱。
    东方旭因为和沈均同住一个饭店同乘一辆车,这份殊荣使他觉得自己分外有必要表现些什么出来,偏偏笔下生花,却不善言辞,涨红着脸使劲摆手:“各位,大家听我……我说……”
    这时候谁都生怕自己说得慢说得少说得不够深刻不够妙趣横生,谁肯停下来听别人说?还是沈均看见了,笑着说:“东方老有高论要讲给大家听。”
    大家的注意力,“刷”地集中过来,一齐识趣地缄口不语。
    殊荣啊殊荣,东方老感觉血朝脑门子上涌,整个脑海一片空白,不用“激动”两个字,无法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他声音很高地说:“在北方,真正懂艺术的是谁?是沈均书记。”
    所有的人瞠目结舌。
    沈均不自在起来:“东方老这是在批评我了。我看一定要有人当这句话,也只能是你喽!”说着,抬腕看表,扭头招呼唐西平:“西平,你是不是该开始了?”
    唐西平看看表,跑过去对邓娅交代了几句。邓娅很大方地走到铺有红地毯的台子上,宣布开盘典礼开始。笑声、掌声、鞭炮声、军乐声,沈均和孙庆等人踩着厚厚的红地毯,走到台上剪彩。拿着剪子,他有点不满地对孙庆低声说:“临河东区最大的项目开工典礼,这么大的事,刘沉同志到哪里去了?”
    孙庆同样情绪抵触地说:“省委到底什么意思吗?明是对着白向伟同志,暗里还是在压刘沉同志嘛。”
    如果说剪彩是高潮的话,这之后的吸引点,自然是东方老现场作画了,一旦进入状态,或勾或抹,天马行空,旁若无人,沈均点头赞道:“这才是东方老嘛!”
    第51节:领导无隐私(6)
    显然,直到此时,他还没有忘记刚才那句换谁都会不舒服的话。
    落款、用印,唐西平在掌声在所有镜头的聚焦中,把一排亮晶晶镶在乌木框中的铜钥匙,郑重地递给东方旭:“东方老,祝贺你成为临河苑小区的第一位荣誉居民。”
    东方旭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唐总才是造福桑梓的大能人啊。”
    唐西平谦虚地说:“我只是一个街头的流浪汉,没有改革开放的好政策,也就没有我的今天。”
    唐西平的话引来一阵唏嘘声。
    谭笑挤上前来,手里捧着采访本,推推下滑的眼镜,问道:“唐总,我是《临河日报》特约记者,请问,你连居民搬迁都没有进行完,楼更是没影的事,开的什么盘?你送给东方老的房子,会不会是空中楼阁?”
    “鸿运公司是最讲诚信的。”唐西平指着身后模型中最高的一幢,大声地说:“你们都来看,东方老的房子就在a座的十八层。”
    谭笑说道:“模型,不也是空中楼阁?至于讲到诚信,据我了解,在临河房地产界中,鸿运是投诉率最高的。”
    唐西平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谭笑,你是不是故意来找茬的?”
    谭笑毫不胆怯:“我是来采访的。难道说,唐老板叫我们这些记者来,是白拿红包的?”
    唐西平脸阴着,说:“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谭笑:“据我了解,鸿运公司把银行贷款赞助临河大道之后,根本不再具有开发这么大楼盘的能力,唐老板不会是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戏吧?”
    来参加奠基的,都清楚唐西平的背景和为人,又当着这么多省市领导的面,这个时常有点神经兮兮的谭笑,有点胆大得出奇了。唐西平脸部的肌肉痉挛般扯动着,他尽力压着火,说:“前者是商业机密,后者,我靠的是信誉。”
    像是为了印证唐西平的话,话音刚落,市机关事务管理局局长从人群中挤过来,当场宣布,认购其中一幢小高层作为市政府机关干部家属楼。
    唐西平声音很粗地说:“谭笑,在市政府面前,谁敢玩猫腻,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谭笑冷笑道:“政府受骗的例子还少吗?谁不知道,越是国家的钱,越容易骗!”
    这时,一辆考斯特中巴车气宇轩昂地开过来,车上下来几个手提密码箱,西装笔挺,江浙口音的人,直接走到唐西平身边:“请问,谁是唐总?”
    唐西平说:“我就是,你们有什么事?”
    几个人当中为首的一个,挺着将军肚,说:“我们是南方市的,想和你谈谈整层购买的价格。”
    不知谁嘀咕了一声“南方购房团”,一下子大家的情绪都激动起来,呼啦一下,购房的人全都围了过去。
    谭笑大声喊道:“唐西平,你售楼,有销售许可证吗?”
    买房的争先恐后,记者是想抢南方购房团的头条新闻,没谁顾得上理会他,唐西平装作没听见,朝后面使了一个眼色,柳山和郑三一左一右上来像熟人开玩笑一样,把谭笑架了起来。谭笑知道遭了暗算,拚命摆脱两人,掏出红包,使劲朝地上一扔:“我自己会走。”
    晚上在鸿运大剧院举办的歌舞晚会,是开盘典礼最后一个压轴节目,海报上声名显赫的大腕,早在临河乃至整个北方炒得沸沸扬扬,不少省直机关握有实权的领导,耐不住“小皇帝、小公主”们的撺掇,专程驱车赶了过来。北方电视台和临河电视台,也早早做好了现场直播的准备。节目的开场,是市艺术学校的一帮学生把“欢庆的锣鼓”敲起来“快乐的舞蹈”跳起来———这几乎是所有中国节日晚会的保留节目了。谁坐在台下,谁都会急切地盼着赶快把这道“门帘”掀过去;谁上去组织,谁都觉得这一幕绝对少不得。趁这间隙,沈均再次不满地对孙庆说:“刘沉同志,这么能沉住气?”
    孙庆知道,直到现在,市委书记、市长全没露面,只有他一个副市长陪着,不说面子不面子,也是不符合政治惯例的。
    “省委明里是断了白向伟同志回省直机关的路,实际上,也是断了刘沉同志的希望嘛!省委什么意思,不是当初说好的,白向伟同志只是来过渡一下的吗?”
    沈均清楚孙庆的心思,中国的政治体制,下面提一个,跟着递补,动起来就是皆大欢喜的一串;上面派一个下来,一压也同样是一串。孙庆跟着刘沉鞍前马后奔忙,也就是想跟着递进当市长,现在这情势,白向伟是被省委铁下心摁进了泥土里,想不扎根都不行了。刘沉没戏,也就等于他没戏。
    “孙庆同志,省委给你许过什么愿?”
    孙庆这才知道自己说话太欠思考,忙说:“沈书记,我不是替刘沉同志感到屈嘛。”
    “他有什么好屈的?我看他是发展太顺了,早就该补上挫折教育这一课了。”
    孙庆见沈均真生气了,疏不间亲,忙说:“东阳高新蔬菜示范基地,是刘沉同志亲自从日本招商引资过来的项目,这次川岛总裁过来,他不陪不合适,再三交代,叫我陪好您。”
    沈均脸色一变:“孙庆同志,我是来这里看朋友的,没想过要影响你们临河的工作嘛!你要有事,尽管忙去,日后临河建设没搞上去,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沈书记,我这嘴,你还能不清楚,我正式做检讨。”孙庆这次可不是在敷衍,而是真的肠子都悔青了。刘沉没路了,并不等于他没路,何苦替别人找罪受。
    也许是孙庆的态度诚恳,也许是不想让自己的心情无节制地变坏,沈均口气放缓道:“刘沉是顶上牛了,你不能也沉不住气嘛。”
    “是、是……”孙庆连连点头,看看沈均右边的空位,说:“这个西平,也蹿哪儿去了?”
    台上,一个著名的老歌手出来唱《三套车》,沈均肯到晚会上来,很大成分是冲着他:“他今天是主角,肯定事情少不了,我们听歌。”
    唐西平是被“南方购房团”给缠住了,他们是他花钱雇来的,讲好的价钱是每人五千元,不料,这些人临时变卦,狮子大张口,自己也整火了,说:“明白说,你们几个想怎么着?”
    “将军肚”显然没有多把唐西平放在眼里:“唐老板,我们辛苦帮你做成生意,多付两个跑路钱,情理之中的事。真闹掰,我们弟兄几个能损失什么?都说你精明,这次怎么没有把帐算明白?”
    唐西平说道:“要是这,什么狗屁话都不用说了,愿是啥是啥!今天的场面你们都看到了,连省领导都赶过来捧我的场,你们几个算个?!弄恼了,打个电话全把你们狗日的关进局子里!你们能抓住我什么?谁听你们从头道来?别忘了,这里是临河,狗屁吧你们!”
    真是火候,身穿警服的闫明推门走了进来。
    “唐总,没有什么事吧?”闫明自小在散打上下过不少功夫,说着话,暗中使劲把手猛地摁到“将军肚”的肩上,“将军肚”身子一软要往下堆,反手又给闫明拎起来。
    唐西平打着哈哈:“闫局来了,没事没事,弟兄们在扯着玩,你还不知道我的大嗓门,啥时候说话都跟吵架一样。”
    “行,没事我过去了。”
    闫明扭身很重地带上门走了。
    “将军肚”明显软了:“唐哥,话已经扔出来了,你总得让兄弟把面子拾起来吧?”
    “这还算句话,我和你们吕老板是什么关系,以后还得让他‘供货’呢。”唐西平给每人跟前的大玻璃杯里倒了满满一杯五粮液,然后,自己端起来仰着脖子一气喝干:“感情浅,舔一舔;感情深,一口闷。先干为敬,我反正是干了,你们看着情?弄了。”
    几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还是都干了,“将军肚”放下杯子就朝放在门边的痰盂跑,还没到跟前,“哗”地嘴里就喷了出来。
    唐西平开心地笑着说:“治你们这些?南( 欲望之舟  ./3047/ )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