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种马》第 8 部分阅读

    化学符号co2表示什么的准劳工而已。为了招收这样一批赚钱工具,我们的德绩并重的灯饰公司临时将食堂辟为一个严肃的考场。
    公司刚在早晨书面公布了招工广告;到上午九点钟便有几十名搵工者在大门外等候。他们从门卫室的窗口递上自己的身份证,怀着紧张的心情盯着门卫的脸,然后在几近惊恐的神色中接受门卫给予的“行”或“不行”的裁决。如果是前者,他便可以领到一张报告的表格供他垫在门外的地面上填写完好并呈交进去。半小时后,院门被推开,刚才的那位门卫扯开嗓门,用非常标准的自创国语大声的逐张念出报名表上头的名字,被念名字的便可挤入院内。
    人到齐了,第二道程序也就接踵而至。这道程序的严谨程度决不亚于第一关。一位部门经理在求职者站的横队面前走动,以鹰一般锐利深邃的目光逐个打量,以致能和身份证上的照片做一番周密而严格的对照,有时还和他们做一些严肃简单的对话,譬如“身份证哪一年办的?”“九五年。”“ok。”这种对话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智力水平跟他傲慢高贵的神色毫不相称。但尽管如此,那人在公司的地位还是丝毫不受损害。这是社会公则使然--越简单的事物背后,就越有心计可言。
    验明正身之后,考试便来临。求职者被领进临时考场,自由择位而坐,不过得保证与邻座的距离大到一般目力难以剽窃他人答案为止。写着几道体现了命题者匠心独运的试题的纸张发到手之后,正式的考验拉开了帷幕。
    如果小学生朋友想做一番课外尝试,作者叔叔倒乐意将这些试题透露给你们:第一大题:填写姓名、性别、年龄、身份证号码、籍贯(二十分);第二大题:写出一点五乘以二十三,二百三十四除以零点一八,一点七三二加上二十四点二,一千一百一十二点四减去零点零二五的计算结果(二十分);第三大题:写出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的大写形式(二十分);第四大题:写出英语单词good的中文意思,写出“来”的英语单词(二十分);第五大题:写出电灯是将什么能转化成为热能和光能的装置(十分);第六大题:写出化学符号“co2”指的是什么物质(十分)。
    给定的考试时间是二十分钟。
    第六十节车祸
    更新时间2011…12…2312:55:04字数:1970
    侄女蓝云在她外婆家寄养,被她表哥用玻璃扔成了独眼女孩。我爸爸在家为她左右奔波,首先是筹钱为她治疗,努力多时没有起到多大效果,那被伤的眼睛最终没有治好,眼球中的液体泄漏一空。其次,我爸爸在经济上多方面想办法减轻负担,除了像个乞丐似的到乡邻家里乞讨,说,各位行行好,我家蓝云是个多么活泼可爱的孩子,现在遭遇不幸,还望各位多多帮衬。在去医院之前和之后,很多乡邻是伸出了他们的援助之手,但也最终没有达到能让蓝云移植器官的富裕程度。在她只能用一只眼流干了该流的眼泪之后,我爸爸安慰她说,蓝云,让你爸爸好好挣钱,等你到十八岁的时候,在给你换上一颗好的眼珠,好吗?蓝云那时只有五岁,她还能有什么能力说不好呢?
    蓝云出院后,我爸爸请村里一个高中毕业多年的跛脚后生写了一份申请书,爸爸去世后,在整理他的遗物时,我发现了这份公文。申请书是以我哥哥的口吻写的,内容大致如下:尊敬的各级计生委领导,我乞求你们对我超生处罚给予人道宽恕。今年正月我女儿柔云;一不小心被玻璃划破了眼球;经医生抢救:右眼失明;左眼视力模糊;几乎近视。医生最后说:“还要保护好左眼,不然的话双眼将会失明。”突然的事件,不仅造成了沉重的经济负担--耗资将近万元,还影响正常的生产劳动。天真可爱的孩子一夜之间成了残疾,使全家沉浸在悲痛之中。孩子的不幸,家庭的悲苦,作为我最大的心愿是让孩子不要双眼失明,可是还要一大笔资金消耗,然而当我拿到处罚单时,我是痛定思痛,因为我实在无能领受处罚。尊敬的领导们,孩子成残废终成事实,我想孩子需要国家、社会共同的理解、关心及帮助。请你们大发慈心,救救我的孩子,因为孩子需要温暖和光明。所以我特此申请领导对我的处罚给予赦免为盼。
    就在同年的冬天,我爸爸死于车祸。那时,我已经在广东碰得头破血流,回到了沙乡中学的分部上班。我曾经说过,那是一所乡镇中学的附属中学,破烂、衰败、贫穷。一帮乐观散漫的同事,七八个。一群调皮无用的学生,百数十个。一个粗嗓门的领导人,爱抽烟,爱喝酒,健谈,穿着短裤、拖鞋,在办公室做口才展示,有时也跟下属拍桌打板,破口相骂。下属还会跳上桌子,跺脚吼叫。
    那天下班,我骑着破烂的自行车回家,当当当,一路响来,心里倒也快乐。到家了。一栋旧房子,十五年的历史,父亲自烧烽火砖做的,砖块质地不好,外表不标准,火候不均匀,房子所以极丑,现在又极旧极烂。房前一口井,母亲在用绳子吊水。母亲说:“你拐子叔叔打电话来,说你爹在镇里出事了,快去看看。”我心里咯噔一下,不好,重新跨上车去了。呼呼呼,七八里路一口气便到了。
    路口有人围着,这是三岔路口,街道的咽喉。我上前一看,一辆自行车躺在地上,钢圈变形,我认得是爸爸骑的。拐子叔叔拉住我,说:“在医院。”医院要再往上两百米,走。我头开始大了,我知道这是灾难。“飞鸿,你爸在我前面,骑得很快,美林姑爷的车停在路口,旁边还有车,你爸爸想从缝里穿过去,姑爷的车开动,把他带到车轮下,你爸拼命挥手,喊叫,因为有风,车头的门又关着,姑爷没听见,还往前开,车就从你爸爸身上压过去,送到医院时,已经没用了,现在在医院院子地上放着。”拐子叔叔眼睛红了。他就是以我哥哥口吻写申请书给“各级计生委”的那个高中文化程度的后生,是爸爸生前的好老弟,命运不济,屡次高考未中,回家干苦力。一只脚瘸着,走路不利索。但那次,他似乎根本没有落在我的后面。
    医院到了,爸爸在地上孤零零的躺着,天色又正要昏暗下去。我奔上前看,爸爸神情自若,脸色蜡黄带着苍白,只嘴角流出一点血。拐子叔叔把爸爸的上衣衣角掀起,露出腰侧,那里有明显的压痕,肋部凹陷下去。我看爸爸的眼睛,那双小眼睛闭着,自然得像睡着了似的。我想,没了,爸爸就这样没了。我呆立着,而后蹲下身子不动。
    交通部门的警车来了,他们按照程序,例行拍完照,检完查,询完问,记完录,便走了。临走时吩咐我尽早把尸体拖回家去。
    拐子叔叔回家叫人,走了,只剩下我一人陪着爸爸。爸爸和拐子叔叔在镇上一个建筑工地干活,清早骑车出来,傍晚骑车回家。爸爸没正经手艺,有时做点小买卖,比如上门卖打火机什么的,一天二三十块钱的入账,有时找点零工做做,累点,但收入却稍高些。爸爸一直想多干点活,多挣点钱,可是他身体不好,年轻时开始落下了胃肠炎和痢疾,很严重,一天得拉若干次,拉得人发虚,便到处求医,吃了药,都不管用。后来,他自己看医书,搞偏方,麦芽磨粉,天天吃,虽有明显效果,但也没断病根,体质还跟不上去。那年想到后山石场做事,工价被打折扣。再早些年,我读小学初中那会,家里还做鞭炮,美其名曰鞭炮厂,请一中年师傅,妈妈学会全套工序,做了主角,再请一两人帮忙。出了货,爸爸便骑车上门去卖。冬天腊月里,下雪,冷,但又正是年关鞭炮畅销时节,爸爸更是早出晚归,披一身霜雪回来,有一次还滑到池塘里,他哆嗦着推着自行车回来时,那情形直叫人心酸。
    第六十一节赔偿事宜
    更新时间2011…12…2313:30:29字数:1682
    我在住院部的门廊地上坐下,离爸爸有一段距离,爸爸身旁点着一根白蜡烛,烛光摇曳。时值腊月,有寒风在吹,院里几乎不见人影,我一边冷,一边望着爸爸,一边想着爸爸生前的事。同时,又心里发怵。在我,与死人单独做伴还是头一回,但又一想,这可不是别人,是我爸爸,风趣幽默乐观豁达吃尽苦头很爱我的爸爸,我不怕。这样想着,我便不怕了,只盼着家里早点来人,把爸爸运回家,让他躺在暖和些的地方,有多些人陪着,热闹些。
    我想着往事,守着爸爸的尸体,等着家里的人来。爸爸躺在冰冷的地上,不能言语,不能笑了。家里来人了。竹床,竹竿,绳子,几个人前后抬着,就出发了。时间不知有多晚,总之天有很冷了。人们走着,大概十来个人,都是大汉子,中年人居多,因为青年人几乎都出门打工了。议论声,感叹声,拌着沙沙的脚步声充盈我的耳朵。
    嫂子也来了,她说,妈妈奔着也要跟来,被家里的婶婶们拖住,哭得一塌糊涂。嫂子说着也要哭。我想,嫂子原来也不是铁石心肠,更不是蛇蝎心肠。
    到家了。妈妈扑到爸爸尸体上哭得震天响,撕心裂肺。我老婆也哭,虽然声音不大,但悲伤得很。嫂子也哭着,但声音尖锐,很刺人耳膜。她搂着我老婆,说:“霞啊,我们两个以后可要对妈妈好啊。”我老婆很感动,深情的点了点头。
    美林姑公派人送来四千块钱,丧事便开始操办了。九叔他们分好工,各自忙开了,有事就来问我。哥哥和妹妹都在广东,回来没有那么快的。
    陆续有许多乡邻和亲友抱着烧纸鞭炮来吊祭。鞭炮声不绝于耳,我蹲在八仙桌下烧纸,那里搁着一个破铁盆,烟和热气发散,在小范围内蒸腾,熏得我眼睛睁不开,脸上也热烫烫的。妈妈本反对烧纸,她信奉基督教,但也顾不上。我不信鬼神,但囿于风俗,不想做太大的更改。爸爸躺在两条长凳架着的门板上,嘴里衔着一个红线穿着的铜钱,据长辈们说那铜钱是让死者的灵魂安定的东西。
    本村的头面人物来坐。礼伯说:“飞鸿啊,如果要打官司,你该怎么说?”“怎么说,就说他的车压了人,赔啊。”“没那么简单吧?那也要分清责任啊。”礼伯是个老司机,开了一辈子的长途客车,“听看见的人说,你爸爸是自己硬要从缝隙里挤过去,自行车车刹又不灵。”我觉得礼伯是在给美林姑公说话,但自己又不是交通方面的内行,只好沉默。不过据永叔说,他当时正开着班车从对面来,他双手举起,向美林姑公大叫,不要开不要开,姑公没听见,这份言辞也许对我们是有帮助的。永叔是礼伯的四弟,也是司机。
    长叔公来了,传话说,姑公赔不了多少。叔公和我家是同房,我们几家原先是一起住在土砖砌的带天井的那种老房子里的。总之,从血缘上讲,长叔公和我很亲。而美林姑公是长叔公的亲姐夫,人称憨神,(憨神是本地方言,做事拖沓兼憨厚的意思,作者按),很可爱的一个人,和本村只有一条马路之隔。爸爸在世时,很和他要好,经常去窜门,还带我去过几次。他给我留下很不错的印象。人是很邋遢的,但高大、幽默,蚊帐破了,一小张止痛膏药贴上。我在心里很是佩服这样本色的人的。
    不日,县城交警大队来电话,说:“私了吧,亲戚,别伤了和气,再说责任划分下来,赔不了多少。”我不服,就给在县城工作的本村的万伯打电话,但万伯的回话也和交警大队的如出一辙。我再打电话到市里给万伯的四弟,他是市里某区的纪检委书记,应该算大官。结果,得到的回答也很含糊,“我打电话问问”,仅此而已。哎,爸爸和那个叔叔可是发小,穿破裆裤一起长大的。我记得爸爸跟我讲过,他们小时侯有一次一同去游泳,用稻草当救生圈,他沉了,是爸爸把他拖上岸的。他当初在本县当经贸副县长的时候,爸爸去找他,在私人场合,只称他弟弟的。
    既然没人帮助,我还能抱什么希望?那就私了吧。我叫长叔公去姑公家传话,他回来说,陪两万。除下已经拿过来的四千,还剩一万六。后来又减到一万八,说是困难。
    妹妹从东莞回来了,扑到爸爸身边哭天抢地。妹妹十八岁刚过,在外却做了四年多工。她是为了给家里减负担,主动退了学的。那时爸爸很难过,不让,但又没有办法,跟我谈起,直抹眼泪,说:“飞鸿啊,你以后可要对你妹妹好点啊,她可是个懂事的孩子啊。”我是知道的,爸爸有点重男轻女,他是半推半就的让妹妹去打工的。而对我,他绝对不会是那样的。
    第六十二节不够还债
    更新时间2011…12…2318:02:05字数:1519
    哥哥也到家了。他挣扎要扑到爸爸身上,哭声响亮得很。我站着,默默的看,心想,这是哥哥,被爸爸曾用皮带抽的哥哥。有一年过年,哥哥赌博,爸爸还拿铁锹去扔他,假假的扔,但样子很凶,哥哥便绕着圆桌子转。还有,爸爸屡屡写信给哥哥要钱,因为家里穷得是没法可想,但哥哥不能理解。但在爸爸的尸体前,哥哥终究是伤心欲绝了。
    哥哥问起赔偿问题,要接手经济,我便把一切都交给了他。
    第二天,当事双方坐到了一起,地点就在我的族人松爷家。对方本人没露面,派了他村里几个头面人物,这边我兄弟俩都到了场,坐在大厅上首,另外也有本村的头面人物陪着,还请了一个教小学的叔叔--我的启蒙老师负责起草协议。
    原定赔偿金是两万,我本来就不太肯,但看在亲戚面上,还是勉强答应了。后来又减到一万八,我也答应了。
    对方有一个代表说,美林家干巴巴的,该借的都借了,只能凑齐一万六,请问亲戚可以宽容吗?
    哥哥示意我说话,我悲从中来,说:“一条人命,从两万讲到一万八,还讲价,我不要钱,我要我爸爸。”
    在场的人没做声。
    对方代表,说:“那就一万八,你们高风格,顾了亲戚的义。”他便拿出钱,放到桌上,说“数数。”我说:“不用。”“不好,还是数数,做到两不猜疑。”我便数了。
    协议也拟完,签了字。
    下午,讨债的人上门,很客气:“少叔公,你爸什么什么时候,借了我多少,呵呵,你看。”我清楚那些债务,很多还能找到记载,就爽快的让哥哥还了。
    但是,讨债的人一个一个络绎不绝,哥哥最终慌了:“弟弟啊,爹爹到底欠了人家多少啊?”“什么?哥哥,分家的时候不是分了债务吗?你应该知道啊。”“可那时没这么多啊。”
    我没说,那是爸爸隐瞒了数目啊。
    爸爸的丧礼过程,我写的一篇小说《复活记》有所反映。那是爸爸去世后的第二年,我被悲痛打倒,到学校上班,整天不语,像行尸走肉。有一次,晚上做了个梦,清晰得深刻,便记录下来成了小说。
    丧礼结束,哥哥把帐本和剩余的现金交给我。
    丧葬花费四千块钱左右,还债一万一千块钱左右,最终一万八千块钱剩余现金三千块钱左右。
    这剩余的三千块要还信用社的帐,其他没还的帐大概还有一万四。
    哥哥,嫂嫂,妈妈,我,老婆,妹妹,坐在灯下。除了哥哥,我们大家都沉默着。哥哥那天的口才特别好,他从始至终像个单口相声演员,叽里呱啦没有停顿片刻。
    “飞鸿,你知道,爸爸在世时最喜欢你,这债都是因为你读书欠的,所以剩下的债你一个人还。”他还说了一大通,在这里我都懒得罗列那些听上去振振有词的话语,因为,在当时,他的话实在是让我心里堵得慌。
    老婆要说话,嫂嫂马上顶了上来。我说:“别说了,”我感到很恶心,坚硬的说,“我还,顶多辛苦几年。”按当时我的工资水平,确实要几年。我想,什么兄弟,若那钱够还债,还有多,你这人不知就要怎样讲,你当初要抢去帐本不就是那样以为吗?
    散会了,兄弟情谊像被水冲洗了一遍,随着这次洗劫,我心里也明亮了许多。
    当哥哥嫂嫂离开我们的视线以后,妹妹为我不平。我便安慰大家:“不要难过,钱不是重要的东西。”是的,我不知当时是抱着怎样一种崇高抑或愚昧的心态,现在想来,我那句话实在是幼稚的很,我的表述应该是:“不要难过,钱对于有钱人来说,不是重要的东西。”
    爸爸去世的第二年,夏收季节,妈妈和我很忙很累,割稻,脱粒,运粮,晒谷,收谷。然而,我家嫂嫂大人,不仅没有来帮我们一下,而且还眼馋着妈妈没有给她做事。那天傍晚,天要下雨。虽然到了晚饭时间,但晚饭还没做,因为我们得把门口晒谷场上的稻谷尽快抬到大厅。那时真是筋疲力尽。
    这时,嫂子来了,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什么妈妈没帮她做这做那。她越说,我越气愤,咬牙切齿的想,天底下怎么有这种人?
    我终于忍无可忍,对着满脸无情的嫂子凌厉的说道:“不要吵了,要帮忙就动手,我们很累,不帮忙请出去。”
    第六十三节千万别惹女人兼小人
    更新时间2011…12…2416:50:55字数:1136
    像猴子烧了屁股,嫂嫂顿时跳将起来,对我骂骂咧咧。
    我的胸腔内的怨气化作浑厚的咆哮声:“滚,滚。”
    “什么?你叫我滚,你赶我,你哥哥不赶我,你这个做叔叔的赶我。”
    妈妈也开骂了,两个女人吵起来就停不住。我见情势不好收拾,便自己挫了火,反而上前为两个女人拖劝,但任凭我如何劝解,都没有任何效果。我气不过,便跑到门口晒谷场,人腾空,头朝下栽倒在地。晒谷场是水泥的,头和地面碰得通通响是肯定的,更重要的是这种行为会出人命的。邻居叔叔婶婶慌忙过来,有人拉住我,说,飞鸿,你怎么这么蠢?什么事值得你这样伤了自己?
    嫂子一听,就更加猖狂了,不仅说话的音量提高了八度,而且肢体动作的幅度也增大了不少。她义愤填膺的告诉的大家我赶她走这件事的始末。
    我摇摇头,无心与之对抗。我觉得我的生活从此真的要跌入低谷。
    两个女人的争吵终于平息了。
    我趁星夜到嫂嫂娘家,向她父母讲明情况,赔了理,道了歉。那对老夫妇没表示太大的无理,我便回家去了。
    到了年关,哥哥回来,叫来村上队长,还有松爷,坐在桌旁,我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事情值得这么隆重。
    嫂嫂说:“弟弟那样赶我,爸爸那一万八除下安葬费四千,还剩一万四,我要得一半。”
    我一听这个,措手不及,同时也怒火冲天,“天啊,钱都还债了,还少一万四呢。”
    哥哥说:“钱都是供弟弟读书用了的。”
    队长问我:“是这样的吗?”
    “不要说那么多,那些帐谁也说不清。”我头大得象水桶,闭上了眼睛。
    我心里气愤得不行:哥哥啊,你的书是怎么读的,你的裁缝是怎么学的,你每年出门的路费是怎么来,你老婆是怎么来的,你女儿在分家前是怎么长大的,家里的人情开支是怎么来的,我教一年小学的工资又到哪里去了?太没人性了,这样的兄弟。
    我毅然做出决定,“我给你们,但没有现金,先前的债还没还呢,我打个欠条吧。”
    哥哥赶忙虚情假意的阻拦,“兄弟之间,那就不必了吧?”
    我态度明朗,“不,要写。”
    我写好了欠条,递给哥哥,哥哥却不伸手来接。我把欠条放在桌上。
    散会。我和哥哥起身送队长和爷爷出门,嫂嫂赶忙上前捞起欠条,塞进了口袋。
    前年年关,我所教学校的朱出纳,送福利上门,算下帐来,我一个学期的所有福利不到两千,而且超前支出了许多。哥哥在旁边看了,大发感慨,“就这么点啊?半年都不够我一个月工资。”我那时就想哥哥其实是一个多么明白的人啊。
    再一年。
    屋后的选叔很严肃的给我传递了一个信息:“飞鸿啊,你嫂嫂说你要跟她算给你爸修坟的钱,她说,要算这个钱,那她就要你还那七千。”
    那年,我清明时给爸爸修了坟,砖、水泥、石头、工资,花了两三百。虽说不是很多,但对当时的我来说是很金贵的数目。
    我忿然应答:“哎,我都没想到和他们算那笔帐,既然她说了,我肯定要算,那七千,我也没说不还,本来就要还的,欠条还在那儿呢,不过,得叫哥哥向我要,我是欠哥哥的。”
    第六十四节父亲的遗书
    更新时间2011…12…2419:38:21字数:1183
    哥们,我不想鼓吹金钱的作用。老话说的好,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贫穷,对于一个人,不是耻辱,却是不幸。
    我那整个头顶只剩下两根毛发的父亲就是这不幸中的一员。
    我在省教育学院读书的时候,曾在家书中就这个问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我写道,“爸爸妈妈用自己的虚弱之躯顽强的支撑着我。”我说,“这也许正是我们的存在给你们带来的悲哀吧。后代的幸福往往是建立在前人的痛苦之上,而且新生命的诞生给家庭带来的欢乐又很快使人们忘却生命的艰难。于是,如此反复,像这样的穷人国里的悲剧愈演愈烈。人们盼望着自己的后代能出人头地。”对后代的希望是大多数穷人能够存活下来的重要原因。但是,“大多数人宁愿守住寂寞,也不愿永远陷足于穷困的泥淖之中。”
    我的父亲是刻苦的、努力的,但他一生仍然贫穷,直到死。他发生意外之前,曾给我哥哥写了一封信,未及寄出。我可以想象到他当时在昏暗的十五瓦的昏黄的灯光下,坐在床头,本子底下垫着一本书,边写边皱眉揪心的情景。他写道:“飞虎我儿,你好!做老爸的总想给你写封书信,可是我不知道写些什么才好。或许我的思想情调不能适应现代人的胃口,写了你也不会看下去,或不开封就把信丢掉。我一个不够格的老爸也许你会尊重一些,会琢磨琢磨我为什么还要给你写信。”我知道我哥永远不会明白他的心思,甚至根本就不会知道父亲曾写过这样的一封信,因为,父亲的这封信还没来得及寄出就离我们而去了。父亲接着说:“我好象自己又老了,所谓什么发奋机会不多,又感到在人生路上没有半点贡献作为。真是岁月不饶人。今年你已二十五岁了,虽然没什么东西,但有家(儿、女、妻子),目前不差于别人,而且还有一套可以过硬的功夫。自明年开始应有奋斗目标,制定四个五年计划。前十年,我还能多少帮点小忙,这也算个条件。看来十年后,我成了你的包袱。其实人的光阴是有限的,你要做的事应该很清楚。我在年轻时道路没选好,后悔来不及。年轻人不要用命运围困住了灵魂,不能不动,人吃多了苦头更要有爆发力。成功了,会有天然之乐;没成功,同样有趣味。”最后,父亲似乎还手握拳头,用力的鼓动了一句:“拿出魄力,干吧!”
    然而,很愚蠢的是,我这个做儿子的,却曾就贫穷向他进攻过。我伤害了他。我说:“你聪明,你却失败,穷得一无所有,只有几个本来有更好前程的子女。”那天,他骂了我。暗地里,他却偷偷的流泪。长大了,我才知道,他的穷全是因为我们。
    后来,在给一位友人的信中,我高度赞扬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那个糟老头,你还记得他的模样吗?满脸沟沟壑壑,戴一顶黄布帽或一顶灰毡帽,矮小枯瘦,其实,直至去年走完他的一生那一刻为止,也只有四十八岁零两个月十七天。他生下我,把我投进苦难,他也身处其中,带领我前进,就像沙漠中骆驼队的领头骆驼,昂首迎接每一次风暴的袭击。他的高贵姿态激励我,使我在同样不可避免的苦难面前镇定自若。他一生债台高筑,却正直与真诚。”
    第六十五节插件(1)
    更新时间2011…12…251:03:05字数:1635
    爸爸去世后的第二年,我做了个完整的梦,写成了短篇小说《复活记》,大概可以寄托我的宗教理想和爱情理想。我想在这里作为一个附件插在这里,如果哥们没有耐心的话可以绕过这段路。这段路约莫两公里,每公里铺满一万个文字。你可以绕过去,但我不保证你不会错过风光诡异的布满荆棘丛的沟壑或者丛林。附件如下。
    我正梦驰神游在缪斯的|乳沟间,如同别的艺术家流连于书林画廊一样,我用心品评着这神圣地带所给予的灵魂力量。
    这时,我被赤身裸体的妻子摇醒,这个健壮单纯的女人,多年以前就有了在黎明时分奏响爱情进行曲的嗜好。我知道,她的兴致又来了。我试图将衣服脱净,以期早些结束我的任务。
    然而,我发现,无论我怎么使劲,我的手臂没有一条可以抬起。与此同时,我的下肢也动弹不得,甚至我的眼皮也原封不动的遮着眼球。最终,当我试遍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之后,我惊讶的得出这样的结论:我死了。我急于要把这个想法告诉妻子却无法办到。我只听到妻子焦急时的责备,以及感觉到她积极主动的工作,很快,她便将我的上衣纽扣解开。她狠狠的趴到我的身上,并迫不及待的用嘴啃我的胸脯。
    谁知,就在一秒钟之后,她从上面滚落下来,并猛吸一口冷气。她把手放到我鼻子底下,同时,慌乱的摸了一下我的心窝,便像遇到了狼的羊,尖叫:“眼镜死了,妈,眼镜死了!”
    现在,我失去了三样属于活人的最宝贵的东西:呼吸、心跳和体温。妻子一边叫着,一边替自己穿好衣服。妈妈听到尖叫,忽的从后面房里蹦下床,奔了过来。她以妻子同样的方式探测了我上述三样东西,便也凄凉的说:“嗯,死了。”她们慌忙跑出去,向邻居传达着这个惊人的消息。带了一大帮人回来,打了一挂短短的鞭炮,我的妻子和母亲才正式哭了起来。“哭”是“悲哀”的女儿;我的女儿,睡在她奶奶床上,此时,她将我变成了“悲哀”。
    艺术家都至少有一两点的怪癖,我既自封为艺术家,所以,我也不例外的刻意保持着我的嗜好:戴眼镜睡觉。因为,我根据弗洛伊德的分析得知,我可以使梦境中的每一样事物清晰明亮,就如真实的近视需要镜片经过物理学上的折射来加以纠正。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着有关我一生名誉的一个重大的问题:我的眼镜在我死后是否还要继续佩带。
    这是一副火眼金睛式的视力助加器,是洞察世界的得力助手。如果我能动,我宁愿以正宗的生命去捍卫它正确的处所与价值。
    “摘掉它,”天真淳朴的妻子却模仿起我平时的口吻,“我们的大艺术家之所以成了一只猫头鹰,就全是这眼镜的罪过。作为他死后灵魂的庇护人,我希望他来世活得自由自在。”
    然而,我知道,她犯了一个大错误。我根本不曾成为一只真正意义上的猫头鹰,因为我一直无法透视黑暗的夜空。
    既然我跟一个死人没有两样,人们就只好以此作为根据来加以处理。这方面的工作,主要体现为如下四点:一,让我躺到冰凉坚硬的木板上,用一块布盖住全身;二,女人们用哭泣来表达有感情的动物在这种情况下的内心世界;三,以烧纸的气味和鞭炮的声响来渲染气氛;四,使高音大喇叭唱出哀乐来向全世界宣布我这位伟人的逝世。
    按照循环主义者的理论,人死后会转到下界继续生活。那不断焚烧草纸的工作是专为预发我在那里的生活费而设计的。从执行的力度来看,我想,我现在就是一个超级大富豪了。
    因此,我为我的妻子感到不平,她这个跟我过了多年贫苦生活的女人,在我死后,却不能和我共享甘甜。并且,此时,她还得悲伤流泪。和她一起做这项工作的除了我的母亲与女儿之外,也会时不时的增添一两个老妇人,有时还会是年轻人。
    现在,我分门别类的将这些哭声来描绘:我妻子年轻腼腆,只做单调的抽泣或号啕大哭,没有哭词;我母亲抚胸顿足,一路高哭,哭词连绵,哭腔抑扬顿挫,韵味十足;旁人以哭为叹,多用中肯明了的哭词对我之死表示惋惜;余下的只有我那未谙世事的女儿,她的哭多半是由大人引起,所以,哭声满是惶恐和惊悸。
    作为一个死人,一般情况下,既无感觉能力,又无反驳能力。据此,在哭声的间隙里,便穿插了许多对死者的评价,就如戏剧表演中的旁白。这些旁白的内涵,人人都有能力加以理解,并能够在此基础上决定取舍。
    第六十六节插件(2)
    更新时间2011…12…251:15:58字数:1598
    我,这个从不撒谎的艺术家,如果不承认一个事实,我想,我一世的英名就有被毁的危险了。这个事实是--每听到一句评语,我大脑神经就有一根因兴奋而震断。一天下来,我便恐慌了。我担心我那数量有限的神经会全部毁在这无限的人类语言上。他们的话说得太合人意,大有正统评论家对伟人的评论之风范。在梦中,我曾多少次为自己撰好了这类言辞。没想到,我一死,便马上被他们恰到好处的加以利用。为这个仿佛是心灵感应的现象,我不得不再次歌颂天才的弗洛伊德。
    “眼镜,我们老年人唯一的青年朋友,和善、亲切、无私,”老妇人这样说,“为了赎回我们这帮老朽的灵魂,他走了。”
    “眼镜哥哥,幽默乐观的好伙伴,才华横溢的诗人,英年早逝,”声音甜美的年轻女子说,“我们会永远缅怀他。”
    “眼镜先生,”然而,一个高中生说,“中国最后一只猫头鹰,谁知却被黑夜的滞重压迫而死。”
    几何学的角度去看,这几位都算不上优秀的数学家,但他们的框定却基本准确--他们框定的伟人的轮廓,正是我生前的唯一理想。高中生的反诘,也大有我的遗风,但愿他能够不遗余力的将我的事业发扬光大。
    十月的狂风在地球上横冲直撞,万物的呻吟掺杂到丧事中来,犹如交响乐假借自然的音响而艺术效果大增。哭声、乐声、鞭炮声照旧,不过,是以天籁作为背景,我躺在木板上,感觉出艺术的悲壮与凄美。
    按照一个伟大艺术家惯常的做法,我沉到了一个称为意境的东西里去,久久不能自拔;如果不是一股红烧肉的香味从厨房飘来,我想,我真不知要在那里面呆多长时间。因为我盘算了一下,意境那家伙终究要把我害苦了------它居然让我身处死境不知死。我告诫自己:你已经死了,人们是在给你办丧事,你厨下一盆盆的菜肴,你房中的一大堆烟酒,都是为它准备的。
    后来,哭声一律停止,有人在询问奔丧者的名单。母亲和妻子列举了亲友集合中的大部分元素,旁人也七嘴八舌的说了一些。最后,人们确定没有遗漏的时候,妻子却又作了一次意外的补充。她提到了一个女人的名字。这个名字,于众人,就像居里夫人于文盲;只有我才真正了解它,犹如我当初了解妻子的一样。这名字的主人,是我这个多愁善感、命运多舛者的初恋对象。居于道德和爱情的忠诚,我一直没有去拜访过的那个女人,在我死后,我善解人意的妻子却让她得以和我相见。
    就在此刻,我真的幸福得要真正的死去。
    小插曲最后一个音符刚一结束,大型乐章的主题音乐便马上重新响起。这过度的迅捷、平滑与巧妙,使人感觉不出一丝的缝隙。交代完“居里夫人”之后,妻子又马上开始了一贯的本职工作,其他人则也为他们的工作忙开了。一切回复正常,我渐渐的又跑回到艺术境界里,外加幸福的装饰。
    在死后的思想里,我甜蜜而刺痛的回忆起早年的初恋情景。那是一段值得我去描写的生活,我认为。
    时光之轮刚刚启动,我身外的秩序又被残酷的敲碎,有人抡起他那沉重的破坏之锤,重重的敲在丧事这面鼓的中央,发出奇异的轰鸣,吸引了各位乐师的全部注意力。他们停下原来的动作,小提琴手扔掉琴弓,吹笛手收回气息,定音鼓手的锤子停在半空,歌唱家就像突然断了声带。一切都被拉了过去。那人就像更加高明的指挥家,他企图指使大家演奏第二首插曲。
    根据乐理,长短疏密的合理搭配才能制造出和谐宏伟的音乐,同时,更为重要的,还要保持风格的一致,即使有所演变,也是在科学原理上的艺术升华,而决不是生硬而残忍的脱离。
    然而,此情此景,我们实表痛心。因为,乐师们的演奏已变得是那样的不协调,制造出来的几乎全是噪音中的噪音,污秽中的污秽。
    “我”,使大家停下手头上的工作的那个人说,“他生前是一个地道的自由主义者,无神论的倡导者,可他无书面遗嘱,又无任何口头交代。至于祭奠方式,我们该何去何从?”
    乐师们沸腾的喧闹起来。最终,竟至发展为战火弥漫。参战之一方,是我孤独的母亲,她是家中唯一的基督教;另一方,则是以三叔公为中心的世俗公民团体,力量强大。至于妻子,生前作为我的回音壁,现在充当了一个调解员的角色,保持中立。
    第六十七节插件(3)
    更新时间2011…12…252:06:16字数:1609
    为了使人人将美感和美德视为人之必备素质,在此我就省去这场战争的描述;如果有必要,请你到你自己的周围去耳闻目睹吧。战争每天都有。
    三叔公们是以什么为枪弹的呢?以他们的信仰,那空洞而虚弱的信仰,“无信仰”便是他们的信仰的本质。但由于信仰这玩意儿与数学是迥然不同的两码事,在后者,“零”的累积永远是“零”,而前者,无数个“无”叠加会变成“有”,长期的“虚弱”会演变成为“强壮”,最后成为愚昧的虔诚、无知的恐惧与威吓。
    事实是理论的注脚。三叔公们胜利了,在母亲含泪服输的时候,他们自以为是的长呼了一口气。尽管如此,后方的弹药却没有销毁,失败的一方时刻准备着反击。因为她受到了污蔑,她所信仰的东西被贬斥得一文不值,就像小数点后的第一百位数字被人擦拭、鄙弃。
    “眼镜,”失败者悲切而深情的说,“我伟大的儿子,你一生正直勇敢,如我主一样。你没有进入我主的圣殿,但你的灵魂比谁都要圣洁,你的言行是我们每个人的楷模。因此,我祈祷,祈祷我主能因此饶恕你那小小的罪过,和圣徒一样,把你召到天堂,引到他的身旁。阿门。”
    凯旋的号角吹响了,胜利的士兵得意洋洋,他们个个精神焕发,准备乘着美好事物之筏进入下一个战场。
    此时此景,天公的暴虐,对他们来说,已变得不足为奇。在他们满足的眼光里,昏暗是沉稳的代名词,咆哮的风声是进行曲绝妙的伴奏,阴冷是为战士更加机警而存在的。
    总之,他们是昂扬而激越,劳累但欣慰的。
    本着美化一切的原则,他们为我的尸体包装来了。我穿上它们,将去和“鬼们”交谈,称之为“我们的服装”,自然是与“人们”所穿的迥然不同。
    其特征主要表现在:质地坚硬、厚实,尺寸宽松大方。我感到尤其突出的是后一点,如果我有幸是葛朗台这个吝啬鬼的近亲,准会沾上他的习性,从而因知道“人们”对我的所为而痛苦万分或者懊悔异常。
    因为,我居然没有在婴儿时代立下遗嘱,上面声明:“不可浪费而为我制作所谓的尸衣,我要求用准备花在那上面的布料为我的子孙做三到四身合适的衣裤。特此嘱咐,切记切记。”
    不过,于实际的我,这种情形固然不会发生。我以为“人们”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出自标记与便当的考虑。前一目的,不言自明,因为“生死有别”嘛。至于后一目的,事( 世纪种马  ./19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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