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阶痕尽》37.迷路

    很快又到了冬天，快到十二的时候，又降了北京城的初雪，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未融的积雪.
    从那次以后，我和胤祯的关系由相待如冰升华到相敬如宾，胤祯会隔几天来我的暖戏院，但只是坐一会，喝杯茶说会话，却从不用膳或过夜.有时，我会和他讲几个笑话，或是他把听来的笑话跟我讲，或是宫里一些无聊的传闻，每次我都会笑他八卦，他也只是瞪我几眼.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心里特别平静，和胤祯的关系似乎慢慢地趋向于朋友，这样也许至少比一对尴尬的夫妻要好的多.每次胤祯来小雪总是千方百计想留住他，其实心里还是不希望他留下，因为我不知道除了聊天要怎么面对他.
    看着屋外半融半积的白色，叹了口气.
    “格格，十三爷来了！”小雪在我耳边轻轻说，我一震，看向门外，胤祥穿着一身雪白长袍，外面穿着件月白色马褂，头上戴着白色貂皮绒帽，整身的雪白仿佛和雪融在了一块，看得我有一点出神.
    他走到门口，小雪连忙给他请安，他挥挥手，自己没有进来，只是斜斜地靠在门框上.
    我没有站起来，只是有些愣愣地看着他，看着眼前站着的人，突然觉得好陌生，大概已经快半年没有见到他了，他的身形越发挺拔和修长，可是为什么他的眼神让我那么陌生.
    “今天有空，就想着来看看你.”他淡淡地说，还是靠在门边.
    “哦.”我也只是平静地应着，“爷进宫去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胤祯，可是话已出口.
    “我知道.”他眼里闪过一丝异样，也只是平淡地说了句.
    我们的对话如同萍水相逢的路人，可是为什么屋子里却始终荡着一层忧伤，挥之不去，让人觉得压抑.
    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眼里看着我，突然迷离的眼里闪过一道光，看着我，“愿不愿意和我出去？”
    “啊？”我有些发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今天城里有庙会，我带你出去.”这次他没有问我的意思，顿了顿，“天黑以前，送你回来.”
    看着他发亮的眼睛，我想拒绝，可是却不忍心，话到嘴边可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当陪陪我，好吗？”这次，他眼里泛起浓浓的哀伤，那双我一直熟悉的眼睛好像在求我，就像一个孩子有些惶恐地等待父亲对他提出的要求的回应，看得我心里微微一疼，只是默然地点点头.
    他突然笑了，像是松了一口气的孩子，那笑容好熟悉，可是为什么却多了几许凄凉.
    他从上到下打量我一遍，然后抹去了那些哀伤，眉毛一扬，“换身衣服吧，方便些.”
    我点了点头.
    从柜子里翻出一套平常百姓的紫色夹袄，围了件披风就出府上了胤祥的马车.
    又一次来到西华门大街，因为有庙会，虽然地上还有未消的积雪，可还是如同上一回那么热闹.胤祥让小全子把车停在路边，踏着地上薄薄的雪，我们并肩走在街上.
    虽然这一次不再和上次那样的充满阳光，我们之间总是萦绕着一层忧伤，可许久没有出来的我看到热闹的庙会还是有些兴奋.
    很快，我又玩开了.我来到一个摊前，拿下摊子上那个鬼面具，套在脸上，看胤祥最近，便一下子冲出去，把鬼面对着他，把他吓得一惊，然后他无奈地笑了笑，摘下面具，在我脑袋上敲了下，我揉着脑袋，彼此都“哈哈”笑起来，我想现在我们都暂时抛开一切，我只是灵儿，而他只是胤祥.
    “做了福晋，还那么淘气!”他有些无奈地看我.
    我对他眨眨眼，调皮地笑着，然后绕到他身后，戳他的腰，被他一把抓住，没好气地又在我脑袋下弹了下.
    一下子，那边面人摊又吸引我的注意，看着五颜六色的面粉在捏面人手里变出各种栩栩如生的动物，我一下子看得愣了，惊叹道，“好神奇哦！”
    然后随手拔了一个粉色的可爱小猪，凑到胤祥面前，得意地笑，他大概看出我的心思，瞪了我一眼，“挺像你的！”然后脸上荡漾开了.
    我也跟着傻笑，抬起头看他，他的眼睛恢复了我熟悉的清澈.
    我们来到一个小玩样的摊前，眼前是一对木质的福娃，虎头虎脑的样子看起来好可爱，那个男娃头上扎着一个小辫，眉眼弯弯看着面前的女娃，女娃有些害羞两颊上泛着红晕，头上两个小辫看得我不由地笑出声来.
    胤祥来到我身边，看到我一直盯着那两个福娃看，就拿起那对福娃把男娃给我，女娃拿在自己手上，“喜欢就买下来，你一个，我一个啊.”
    我一愣，把他手上的也拿过来，一起放了回去，淡淡地说，“不用了.”说完，便转身走了.
    “怎么了？”他追了上来，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为什么不要.”
    我低下了头，咬了咬唇，“他们在一起挺好的，又何必让他们分开呢！”与其让他们分隔在两堵高墙里，还不如让他们在市集里享受快乐，至少他们可以在一起.
    胤祥听了，张了张口，有些失落地回过了头.
    我扯了扯他的袖子，有些撒娇地看他，“胤祥，我饿了.”
    他愣了下，然后突然想到什么，失落的眼里闪了下光，“那边有糖葫芦卖，我给你去买！”说完，就跑开去.
    看着他跑出去的身影，一身的白色仿佛融进了雪里，一个人站在雪地里，为什么我觉得他这样跑着消失在尽头，突然心里一阵疼痛，有些害怕，便喊了他一声，“胤祥！”
    他听到回过头来，眼里问我什么事.我对他笑了笑，摇了摇头，“快点！”他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你在那别走啊，我很快回来了！”说完，又扭头跑开了.
    一个人站着，周遭是喧闹的人群，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阵啜泣声，回过身，是一个大约只是六七岁的小女孩坐在路边哭泣，我走了过去，蹲下身子，“小妹妹，你怎么了？”
    她听到有人问她，抬起埋在臂弯里的脑袋，脸上还挂着泪珠，看了看我，有些怯生生地说，“我找不到额娘了.”
    原来是走丢了，我尽量笑得温柔，“告诉姐姐，你怎么会找不到额娘的.”
    她大概看我没什么伤害她的表现，有些放大胆子，“额娘带我出来玩，可是我和额娘走散了，我找不到额娘了.”然后抬起头，“姐姐，你带我去找额娘好不好？”
    看着她恳求的眼神，不忍心拒绝，可是答应胤祥不走的，“你是在哪里和额娘分开的？”
    “那里.”她手指着一对人群喧嚣的地方，我看路并不远想来胤祥应该也没那么快，就点头答应了.
    我拉着小女孩走到那堆人群里，我问她，“这里有你额娘吗？”
    她往周遭看了一圈，有些失望地摇摇头，我叹了口气，又把她领得远些，看到有一堆妇人的地方，“这里有吗？”
    她看了一圈，又摇了摇头.
    带着她沿路找着，小女孩几乎又快哭了的时候，我看到前面有个年轻夫人一脸着急的样子，我便问她，“那是你额娘吗？”
    果然，小女孩脸上一喜，兴奋地跑了过去，拉着那个夫人的衣摆，“额娘，额娘！”
    那个夫人看到自己的走散的女儿，一下子搂在怀里，“宝贝啊，快急死额娘了！”
    小女孩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我，忙对那夫人说，“额娘，是这个姐姐帮我找的.”那个夫人抬头看我，眼里写满感激，连忙道谢，“姑娘，太谢谢你了！”
    我连忙摇头，“夫人不用多礼了！”然后弯下腰，笑着看那小女孩，“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喜儿.”小女孩眨巴着眼睛看我.
    我刮了刮她的鼻子，“小喜儿，以后不许乱跑了，要听额娘话，知道吗？”
    她揉揉自己的小鼻子，翘了翘鼻子，点了点头，然后有些讨好地说，“姐姐，你好漂亮啊！”
    我摸了摸她的脑袋，突然想起胤祥，连忙跟那夫人告辞，赶紧原路返回.没想到我竟不知不觉走过了两条街，等我回到原地，胤祥竟不在那儿.
    我往四周看，那里只有陌生的人群，心里一下子急起来，四处寻找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可是到处都没有，除了陌生的人影，只是冰冷的积雪，我的眼神无助地四处看着，可是胤祥你在哪？对不起，胤祥，对不起，我不该走掉的！我漫无目的地一边走，一边找着，一阵阵冷风吹来，不由地用双臂抱紧自己.
    眼前开始模糊，眼眶渐渐湿热起来，走着走着，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脚好似重的迈不开步子，我无助空洞地看着眼前大街上的人来人往，慢慢地蹲在路边，胤祥，我是不是真的把你丢了，是不是再也找不到你了.
    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仿佛一个被人丢弃的货物，只是无助地看着白茫茫地路面，冷风吹过，刮在脸上凛冽地疼，我把头埋在膝盖里，再也忍不住眼泪，嘤嘤地哭起来，不知道哭了多久，手脚冷得失去了知觉，渐渐地头昏昏地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似乎已经感觉不到冷了，只是手脚僵硬地没法动弹，使劲力气站起来，路上的人都回家了，只留下空荡荡的白雪和偶尔几个形色匆忙的行人.我失神地走着，脑子僵硬地无法思考，僵硬的脚麻木地踏着，不知道我这是去哪也不知道该去哪.
    突然，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朝自己冲过来，近了，近了，是一辆飞速疾驰的马车，我知道自己该躲开，可是脚犹如千斤重地迈不开去，整个人只是如钉在地上直直地立在那儿.
    就当马车即将撞上自己那刻，突然有双手用力地拉着我，把我拉到一边，才让我没有丧生于马车之下.定了定神，眼前竟是胤祯，他双手用力抓着我的双臂，把我猛烈地摇着，“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为什么不躲！”他的眼里闪过怒火.
    我脑子僵硬极了，胤祯的话在我脑海一闪而过，却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茫然地看着他，他的目光柔和下来，紧接着自己被胤祯宽大的貂皮披风紧紧围住，终于身上有些温度，手脚才渐渐有了知觉.
    他把我抱上马，然后带回了十四阿哥府，刚进府门便看到舒舒觉罗氏站在那里惊讶不已地看着被胤祯拦腰抱进来的我，她的眼里满是妒火，可是我却丝毫感受不到.
    胤祯把我抱回屋，小雪看到我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
    “给福晋烧火盆，再烧盆开水！”胤祯大声地吩咐道，小雪才明白，连忙冲出屋.
    胤祯把我抱到床上，用被子裹紧我，然后把我楼到怀里，小雪把火盆放到我床边，渐渐地身子苏醒过来，有了些暖意，“怎么样，还冷吗？”胤祯温柔地问着我.
    我漠然地摇了摇头，渐渐感受到暖意，可是眼前胤祥的脸反反复复地闪过，不由地喃喃着，“胤祥，胤祥，我把你丢了……”
    胤祯把双臂紧了紧，在我手臂上不停地摩擦着，“十三哥来找过我.”然后放开抱紧我的手，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被绢子抱着的东西，放到我冻得红肿的手里，绢子散下，是那个梳着一个辫子的男娃，男娃有些害羞地看向我，终于，以为哭干的泪水决堤而出，“哇”的一声在胤祯怀里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