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阶痕尽》34.生日

    康熙四十二年四月初五.
    今天是完颜灵十五岁的生日，一大早小雪便笑嘻嘻地祝我生辰快乐，要不是她提起我就快忘了，似乎从小到大我就没有记自己生日的习惯，以往爸爸总会买一个生日蛋糕回家，然后在家里点着蜡烛唱着歌儿.来到清朝后，每年生日德妃都会给我煮一碗长寿面，然后送我些小玩样，去年生日，胤祥带我出宫给我一个快乐的生日.
    往事一幕幕又回忆起来，不禁摇了摇头，难道我真是老了？在心里自嘲一番，努力对着镜子里扯扯嘴角，今天是我生日，要开心些.
    小雪刚起床就说要弄碗长寿面给我，说生日的时候吃了长寿面才吉利，然后就跑去了厨房，都快一个时辰了她居然还没回来，想起来肚子竟有些饿了，不禁咽了咽口水.
    正想着，小雪这丫头便回来了，我正想跟她打趣一番，说都快被她弄得饿死了，便看到她一副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的神情，刚到嘴边的话被吞了回去，她回来后只是一言不发，拿起抹布就在那东抹抹西抹抹.
    我走到她身边，她却不敢看我，头一直低着，手却一刻不停地擦着橱柜，可看她的力道，像是要把柜子擦烂不可.
    “小雪，我的长寿面呢？”我走过去，故作什么也没发现地问她，只希望她也会和往常一样和我说笑一番.
    可是，她不再是露出那一脸或无奈或打趣的笑脸，只是低着头，可是我却分明看到抹布被她狠狠揉在手里.
    “你怎么了？”再也忍不住，开口问她.
    她没回答，好一会，才低低地发出一声，“没事.”
    虽然她说的很快，可话里浓浓的鼻音还是被我听出来，我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抹布，她愣了一下，我正色道，“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过了好一会，抬起头来，我分明看到她红了的眼眶，我用手掰正她的脑袋，强迫她直视自己，“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被我的话吓了一跳，紧紧咬着嘴唇，眼眶里积蓄的液体越来越多，我看得出她在竭力忍住，“到底怎么了？”我柔声下来.
    突然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啪”的一滴从眼眶涌出顺着她娇俏的面颊淌下，“扑通！”她缓缓在我脚边跪下，哭着说，“奴婢该死，奴婢连碗长寿面都不能做，格格，对不起！”
    听着她的话心一下子被纠结起来，想拉她起来，可是怎么也拉不动她，只能自己也蹲下，握着她的肩膀，努力忽略心里用过的酸涩，“怎么了？”
    “格格，”她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小雪真的好没用！”她拼命责怪着自己，听得我心痛，我摇着她的肩膀，“小雪，这不关你的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终于，她停止了啜泣，用手抹去泪水，缓了缓，她开口道，“奴婢想给格格做碗长寿面，可是厨房里侧福晋把所有的炉子都占了，说是要给十四爷炖鸡汤喝，舒哥儿还说耽误了爷的事就算是格格也担待不起.奴婢就想等她们弄好了就给格格做，可是等奴婢做好了长寿面，舒哥儿却把整晚面都倒了，我气不过跟她吵了起来，她一口咬定她是不小心的，说就是格格您知道了也不好怪罪……”说着，她咬了咬嘴唇，“她还说奴婢不过是个失宠主子的丫鬟……”
    小雪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我紧紧握住她的，“小雪，委屈你了.”
    她重重地摇着头，“小雪不委屈，可是小雪替格格委屈，格格那么善良，可是为什么上天对格格那么不公平！”
    我对她摇了摇头，努力牵动嘴角，“小雪，今天是我生日，开心些吧.”
    小雪看着我，眼里闪着晶晶亮的光，看着我的嘴角才勉强笑笑，然后有些愤愤地说，“格格，你也不能让她们那么欺负啊.”
    “哎……”轻轻叹了口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出宫前额娘让我多忍让些，告诉我家和万事兴，何况我也不愿去招惹她.”
    “格格……”小雪有些心疼地回握我的手，我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帮她擦干泪水，“傻丫头，有你陪着，我生日就很开心了，还吃什么长寿面啊.”
    突然，院子外的传来家丁请安的声音，“四贝勒吉祥.”我心里一惊，四阿哥来了.
    没一会儿，那个身着象牙色长袍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小雪赶紧跪下请安，我也赶忙站起，对他福了福身，“四哥！”
    他让小雪起来，对我挥了挥手，“不用多礼了.”
    小雪下去倒茶，他也没等我开口，自己就坐到了厅里的位子上.
    我往院门外望了望，却始终没有看到那双清澈的眼眸，不禁有些失望，暗自叹了口气，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淡淡地说，“今天是你生日，我就来看看，十三弟本是要来的，却被皇阿玛叫了去，”说着，他递过一个长条形木锦盒，“这是十三弟给你的.”
    我伸手接过，看了他一眼，他一副淡淡的神色，打开一看，竟是那条项链，那个玉壶还躺在盒中闪着淡淡的光泽，看得我手不由地颤抖.
    他还是还给了我，他又把他的“冰心”还给了我，心里泛起一阵酸涩，我握紧了手里的锦盒.
    “十三弟说，不管你怎么样，就是不要再还给他.”四阿哥淡漠地说着，仿佛说的是件完全无关紧要的小事，眼神还是那么冷清.
    然后他又从手里掏出一个木锦盒，递到了我面前，“这，算是我给你的.”然后有些别扭地别过头，我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套十二个太湖石，上面都形态各异地画着十二生肖，都生动活泼，栩栩如生，看得我不禁放松了心情，我看了一眼眼前那个淡然冷漠的四阿哥，没想到他也会又那么可爱的小玩样，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他深邃敏锐的眼光又看到了我嘴角的那抹笑意，面上竟有些尴尬地，撇了撇嘴，我惊讶地看着他第一次露出的孩子般的神情，竟有些看得愣了，没一会他又恢复了平静，“上次和十三弟一块画着玩的，想来就随手拿过来，想来你是喜欢的.”
    他最后一句说的很肯定，很坚决，直直看着我，我别过眼睛，对他笑笑.
    四阿哥淡漠的眼扫视着院子里的一切，微微皱了皱眉，看着我，“灵儿，你……还好吗？”
    他的语气是那么温柔，让我以为我听错了，可是他那清冷眼里的关切眼神看得我心里流过一阵暖流，仿佛是兄长对小妹妹的那种温暖的关怀，在他这样的语气里竟然开始泛起委屈.
    小雪这时上来给他奉茶，听到四阿哥的问话，朝我这边看了看，她哭过的眼睛还有些红肿，我努力忍住泛起的委屈，生硬地扯着嘴角，对四阿哥笑笑，“我很好.”
    听了我的话，小雪手里的茶晃了一下，水从杯中洒了出来，洒在了四阿哥的袍子上，他微微蹙了蹙眉，冷冷地看着小雪，小雪连忙跪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四阿哥看着小雪，他目光犀利地看到了小雪还隐隐留在脸上的泪痕，“小雪，你哭过了？”
    我震了下，小雪点了点头，开口道，“刚才小雪做错了事，格格，说了奴婢几句.”我这才舒了口气.
    四阿哥转过头看了看我，淡淡地开口，“灵儿不会的.”仿佛笃定似的，直直看着我，我咬了咬唇，不敢看他，他看着小雪却是在问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四阿哥……”小雪刚要开口.
    “小雪，快起来吧，四阿哥没有怪你，还不谢恩.”我连忙打断了小雪的话，“还不下去换杯新的茶上来.”
    小雪委屈地看了我一眼，看看四阿哥并没有反应便站起来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良久，前厅围绕着沉默，压抑的空气几乎闷得人窒息，想起他刚才温柔地关心，想起小雪委屈的眼神，一下子百感交集，泪水模糊了视线.
    “哎……”他突然叹了口气，“你有必要和我那样客套吗？”
    我转过去，他的眼里不再是冰冷却闪着若隐若现的光，“灵儿……”他伸过手想握住我的，却被我避开了，努力忍住泪水，“谢谢四哥关心……”
    看着他失神的眼睛，心里涌过一阵酸楚，四哥哥，我真的还能把你当成我的四哥哥吗？如果可以，我宁愿我们还在小时候，你看着我和胤祥玩，告诉我们不要调皮……
    “四哥……”突然从门外传来胤祯的声音，他和小成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站在了厅门前.
    我轻呼一口气，站起来对他福了福身，他并不看我，径直走到四阿哥面前给他请了安，然后看了我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四哥，怎么在？”
    四阿哥一扫刚才柔和的眼神，淡若清风地说，“皇阿玛让我找你，又想起今天是……弟妹生日，就来看看.”
    胤祯瞟了一眼桌子上的两个锦盒，顿了顿，然后拱着手说，“四哥，那书房谈吧.”
    四阿哥看了我一眼，然后径直走出了前厅，胤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也离开了暖夕院.
    回到房间，看着眼前的玉壶，眼前又一片模糊，胤祥，为什么你不可以忘记我？突然冷笑，自己又何尝忘得了他，关上锦盒，把它锁进了箱子最底层.
    “格格，爷来了.”小雪唤了我一声，我呼了口气，纳闷着胤祯怎么会来.
    只见小成子拎了一个食盒，胤祯手里拿着一个漂亮的红木锦盒，小成子把食盒放在桌子上，胤祯便叫小成子和小雪退了出去.
    他坐到了桌边，打开了食盒拿出一碗长寿面，见我有些发愣地站着，淡淡地开口，“今天去额娘那儿，她说今天是你生日，又怕你忘记吃长寿面，就自己亲自做了一碗，让我带来.”
    听了胤祯的话，心里一暖，原来还有人关心自己，我走过去坐到了桌前，看着那碗长寿面，不知是面的雾气还什么，眼前竟模糊一片，胤祯又把锦盒放在我面前，“额娘说你喜欢西洋玩样，特地给你留了一套.”
    打开一看，竟是三个漂亮的玻璃香水瓶，晶莹剔透的瓶身，里面装着好看的液体，闻着微微散发出的香气，竟觉得那样舒畅.
    “面我让厨子热过了，快吃吧.”胤祯把一双筷子递到了我面前，他的声音此刻听起来竟那样温柔，惊讶地抬起头，可是眼前却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看到那双眼里闪着什么.
    我接过筷子，夹起几根面条入口，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脸上暖湿一片，嘴里面条的味道尽那样温暖，是母爱的味道吗？心里的暖意和委屈一起涌起，泪水再也忍不住滴落，嘴里含着的面条灌进了眼泪的咸涩.
    “怎么了，怎么哭了？”胤祯发现了我的眼泪，语气里带了些慌乱.
    我咬了咬牙，努力把面条咽了下去，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我没事！”然后一个劲地往嘴里塞着面条，一口一口地塞，可是喉咙仿佛堵上什么竟一口也咽不下去.
    委屈和酸楚就顺着面的温暖流出，重重放下筷子，趴在桌子上眼泪止不住地流，索性开始放声哭起来，我不知道哭什么，只是想哭得痛快，原来我已经忍了很久很久.
    我只是哭，似要把泪水淌干，“你哭什么，到底怎么了？”胤祯的声音有些慌乱，又有些无措，他把我深埋在臂弯里的脑袋掰了起来，此时我的袖子已经湿了一片，他拿起挂在我胸前的绢子，一点一点轻轻擦拭我的泪水，我只是任他擦着，泪水还是一刻不停地流.
    “爷，福晋，舒哥儿有事求见.”小成子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我这才止住了眼泪，夺过胤祯手里的帕子，胡乱地擦着眼泪.
    “进来！”胤祯喊了一声，看了看我止住了哭，才从我身边站起来.
    舒哥儿进来跪下，“给爷，福晋请安.”
    “起来吧，”胤祯淡淡地说，“什么事.”
    舒哥儿起来后，看了我一眼，看到我红肿的眼睛有些惊讶，愣了愣，我赶忙转过头，“爷，侧福晋让您过去.”
    “怎么了？”
    “侧福晋，她有些不舒服.”舒哥儿故作想了想道，不舒服，想来也是心里不舒服.
    胤祯皱了皱眉，看了我一眼，“嗯”了一声，便踏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