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阶痕尽》29.除夕

    “那你,认命了吗?”反反复复,这句质问声一直在脑海里回荡,想起那天胤祯冰冷的眼神和发白的指尖,又开始反反复复地问自己.
    我,到底认命了吗?
    曾几何时,也有个他这样捏着我的下巴,狠狠地问我,“你认命了吗?”那时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没有!”他告诉我,既然没有认命,那么就要去改变命运,即使被人欺负了也不要哭泣,因为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可是,他说的真的可以吗?当康熙的几个朱批便决定我的命运,丢弃我的幸福的时候,我真的可以不认命吗?
    “哼”,冷冷的嘲笑自己,何时开始我竟然把自己的命运拱手让给老天,那还是那个倔强不服输的应灵吗?还是来到这个寄希望于神灵的清朝后自己也开始改变了?
    站在庭院里,抬起头看灰蒙蒙的天空,长舒了一口气,我又是怎么了,为什么变得如此多愁善感,就要过年了,不应该开心些吗?
    “福晋,爷让奴才来给福晋送副春联.”小成子对我打着千请安.
    自从上次,都快一个月了,胤祯都让小成子天天过来给我请安问我需要什么,或者给我送些什么东西,可是自己却从不过来,直到昨晚宫里的年夜饭才又和他一起进宫.
    在永和宫里给德妃请安的时候,我和他也同时“默契”地扮演好夫妻的角色,只是彼此有些尴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于和他“人前恩爱夫妻,人后相待如冰”.
    德妃自是看出了我们的貌合神离,也只是叹了口气,嘱咐我几声,本想留我,可我和胤祯新婚她也没有留下我的理由,吃完年夜饭便也回了府.
    和往常一样,我对他笑了笑,让他起来,让小雪接了春联,他便给我打了个千退下了.
    待小成子走后,小雪又用嗔怪地眼神看着我,然后叹了口气,“格格,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我笑着瞪过去,“要是被你知道我在想什么,还是你主子吗?”
    “格格……”小雪无奈地对我摇了摇头,“这爷天天让小成子过来这不明摆着爷心里还是记挂格格的,可是你老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我笑着点了点她脑袋,“就你心思多!把春联贴起来吧.”
    她看了我一眼,撇了撇嘴,“格格,您和十四爷是要做一辈子夫妻的……”
    我瞧了过去,打断她的话,“还废话?”
    她看了一眼,还是乖乖闭了嘴,去找浆糊贴春联去了.春联贴在门框上,也只是两句普通的吉祥话,胤祯的字还挺好看的,和四阿哥和胤祥一样,都是王羲之的字体,看着这形似胤祥的字,突然想起去年他握着我的手写下我们的名字,又黯然地叹了口气.
    那副字被我锁在了箱子里,就像我想锁住自己的回忆.
    除夕夜那天,胤祯进宫去陪德妃吃年夜饭,我突然心血来潮便和小雪到了厨房去包了饺子,自然又是我形状各异的饺子,看得小雪哭笑不得,包完后我还让给府里的家丁都盛了一碗,小雪给我描述着那些丫鬟家丁看到我包的“烧卖”后,一副又疑惑又感恩的样子,深怕我包的“怪饺”吃坏了他们,听得我和她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用过晚膳,想来今年的除夕夜也只有一个人守夜了,便拉着小雪,“你今晚可得陪我!”我拍了拍炕位,“今晚陪我睡!”
    她为难了一下,“那哪成啊,这可坏了规矩!”
    “去他的规矩!”我粗口道,然后拉着她的手,撒娇般,“好小雪,陪我啦!”
    她见我这样,便笑着点了点头,点好了火盆,和我一起坐到了炕上,我们嗑着瓜子,说说笑笑,突然,小雪叹了口气,我疑惑地看着她.
    “想起以往过年,格格总是陪在德妃娘娘身边,大家说说笑笑也是挺开心的,守夜也不觉得时间长,”她的眼里有些神伤,“原以为,格格嫁了人,爷会来陪格格守夜,可是,今夜却是格格一个人……”
    看着她那样黯然的眼神,这些年,已经真心把小雪当成了自己的姐姐般,也明白小雪是真的关心我,便笑着安慰她,“有你陪我不是一样吗?”
    “那哪一样啊……”她还想说什么,看了一眼,终于笑了笑,“瞧我,大过年的,提这个干吗,真该死.”说着,甩了自己一嘴巴.
    “这样不好吗?”我歪着头笑着,“我有小雪陪着,这样一辈子也挺好的了.”
    “呸呸呸……”小雪连忙啐着唾沫,“这大过年不说不吉利话!”
    看着小雪的样子,我不禁笑了出来,“哈哈……”
    “笃笃笃……”敲门声打断了我们的笑声,疑惑地看了小雪一眼,现在有谁会来呢?小雪也纳闷着,还是跳下炕开门去了.
    小雪打开门,一下子愣住了,然后带着点惊喜和笑意看向我,连忙跪下身子,“爷吉祥!”
    只见胤祯说着深蓝色长袍,披着件棕红色的披风,头上带着黑色的貂皮帽,帽子上还沾着露珠,踏进我的房门,让小雪起来,对着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
    小雪朝我望了一眼,眼里似乎有什么,我对她点了点头,她便退下,关上了房门.
    胤祯见我还坐在炕上,没有开口,解下披风便坐在了桌前,把手里的一坛酒放在了桌子上.
    我意识到自己还没起身,也跳下了炕,对他福了福身,然后也没看他表情便坐在了他的对面,他看了我一眼,蹙了蹙眉,对着他身边的位子拍了拍,示意我坐过去.
    我纳闷着,看了他一眼,他也没再看我,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也懒得和他赌气,便就坐到了他的身边,也拿起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酒,把玩着酒杯,彼此都没有说话.
    还是他打破了沉默,“明天就是正月初一了,想着来你这坐坐,喝点酒.”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门,手里把玩着空酒杯.
    “哦.”我只是应了声,仰头喝下了杯中的酒,任喉咙火辣辣的.
    顿了会儿,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再看竟是那个“祯”字玉佩,他把玉佩递到了我面前,我诧异地看着他,他扯了扯嘴角,“云儿说还是给你比较好.”
    我咬了咬嘴唇,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憋闷,赌气地说,“还是你自己藏着吧.”
    他仿佛没听到我的话,只是霸道地拉过我的手摊开,把玉佩放在我手心里,然后又倒了杯酒仰头喝下.
    玉佩搁在手里有些硬,搁得手一些疼,松了松,又把玉佩放到了桌子上,他看到我的举动,顿了顿,也没有说话,只是自己喝着酒.
    过了半响,“皇阿玛说,云儿二月初六出嫁蒙古.”
    只是淡淡地说了句,然后避开我的目光,仰头喝着酒,可是我却看到他英挺的眉宇紧紧蹙着,心里一惊,云儿要嫁了,他该是很伤心吧?
    看着他一杯一杯地灌着自己酒,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个难受,不知道是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还是了解他的心性,总是能体会到他心里的煎熬,叹了口气,也许我们心里彼此藏着别人,做个朋友也无妨.
    为了打破有些压抑的沉默,我努力想着怎么引开话题,想着,多年未讲冷笑话居然凑到嘴边,这些年除了用来逗过德妃,还真是没讲过.
    “哎,要不要给你讲个笑话.”我把玩着酒杯,笑着看着他.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想了想,便绘声绘色地讲起来,“从前呢,有三个无赖去考科举,那三个简直是大字不识一个,便就在试卷上乱涂乱写一番,结果呢,主考官在评卷的时候就给他们每个人三个字的评语,分别是‘放狗屁’‘狗放屁’和‘放屁狗’.”
    我顿了顿,此时他居然放下了酒杯,看着我认真地听着,我继续道,“结果那三个人以为主考官给他们的都是好话,就叫了个秀才来评评究竟谁的最好.”我转过头笑着看他,“你猜猜,那秀才说谁最好?”
    “放狗屁?”他随口问了句.
    我点了点头,“因为那秀才说虽然是‘放狗屁’,可终究还是人,只是偶尔放个屁罢了.”
    “哈哈……”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眼里闪动着光点,我也跟着他笑起来,然后又问他,“你猜谁第二?”
    “放屁狗?”他问道.
    我摇摇头,“是‘狗放屁’!”说着,我自己先笑起来,赶紧憋着笑自己讲下去,“因为那秀才说虽然是狗,可是只是偶尔放放屁而已……”
    “噗——”突然,他刚喝进去的酒便喷了出来,喷的满桌子都是,“咳咳咳——”他一边顺着气,一边止不住地笑.
    我继续道,“而那个‘放屁狗’就不行了,只是只专门用来放屁的狗!”
    “哈哈——”他大声地笑了出来,肩膀剧烈地颤动着,我也跟着他笑得前俯后仰,他眼里重新蕴含了笑意,一边咳嗽着,一边止不住地笑.
    “要不要再给你讲一个?”看到他笑得开心,想再活跃下气氛.
    他摆了摆手,“饶了我吧,快笑死我了!”
    终于,他停止了笑声,双眼因为有些喝醉而迷离起来,有些失神地看着我,微微开口,“陪我出去走走.”我点了点头.
    和胤祯一起来到院子里,前几日的雪还未消融,地上还铺着厚厚的积雪,我跟着他的身后,跟着他在雪地里的脚步,夜里带着寒冬的雾气,抬头看天,天灰蒙蒙的,偶有几颗星星钻出云层闪着微弱的光,池子里还结着冰,透过淡淡的夜色,隐隐能看到几条鱼在厚厚的冰下穿梭.
    我和他来到院子里的凉亭,他靠在亭柱上坐下,我也坐了下来,我抬头看着天色,他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只是看到他呼出的白色气.
    我们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尴尬而无聊,突然身上不知道搁到什么,一摸袖口,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把那把玉笛揣在身上了.
    掏出玉笛,略带透明的笛身映着夜色,这些日子一直都是它陪着我打发寂寞,每次看到它都会想到胤祥那双清澈闪亮的双眼,想着胤祥,嘴角牵起,玉笛上还挂着明黄的流苏,反反复复摸着它,仿佛它身上还留着胤祥的体温.
    虽然没有学过吹笛,近来闲来无事,我就照着以前竖笛的吹法研究它,竟也被我弄出了些个玩意来,现在已经可以吹奏曲子了.
    我把玉笛凑到嘴边,回忆着生疏的指法,一首《一剪梅》悠悠飘荡在梅香涌动的冬夜.这首曲子一直爸爸最喜欢的歌,以往他总是在接我放学的路上哼着这首歌,我也很喜欢听,一直觉得爸爸唱的比费玉清还好.学会吹竖笛后,第一首曲子就学会了《一剪梅》,吹给爸爸听后,还记得他笑逐颜开的眉梢和疼爱我的眼神.
    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只为伊人飘香.悠扬的笛声,暗涌的梅香,暗淡的夜色,我不禁有些陶醉其中,微微闭上眼睛,手指在笛身上移动,而闭上的双眼前却一遍一遍涌现胤祥的笑颜.
    突然,手里一空,笛声戛然而止,玉笛不再握在手中,睁开眼,胤祯抢过我手里的玉笛,在手里把玩着,但他的眉宇却紧紧蹙着,看着玉笛他眼里是如冰雪般的寒冷.
    胤祯的嘴唇紧紧抿着,我有些生气地看着他,“你干嘛!还给我!”
    胤祯仿若未闻,只是皱着眉看着玉笛,然后才微微开口,“是十三哥的.”
    他的语气里没有询问而是肯定,我站了起来,想抢过他手里的玉笛,可是他力气太大,紧紧握在手里,他的力道仿佛要把玉笛捏碎,他的神情又好像没有人抢他手里的东西,只是淡淡地开口,“这曲子也是十三哥教你的.”
    “不用你管!还给我!”我大声地冲他喊着.
    这时他才抬起头来看我,他的眼里有些迷离,可是却闪着寒光,他直直看着我的眼睛,“以后不许再吹笛.”虽然语气淡淡的,可是却霸道的.
    “凭什么!”我更加生气,伸手便抢他手里的玉笛,他没有留神,一松手就被我夺了过来,紧紧握在手里,狠狠地瞪着他.
    “因、为、我、不、喜、欢!”他一字一顿地说,说完,推开我就跨出了凉亭.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握着玉笛,一点点蹲在了地上,看着冰冷的地板,觉得身上好冷,泪水模糊了双眼,用双臂包裹住自己,此时却听到从紫禁城方向传来了钟声,我冷笑了一声,告诉自己,康熙四十二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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